长久的沉默,终于被一道温柔的女声打破:“孩子,我是你母亲的朋友,她还好吗?”
众人循声望去,开口说话的正是木如渊的夫人,沈云眠。她面容秀雅,因为也是一位灵识境的强者,她的容貌也维持着二十岁出头的青春模样。
她一身淡青色的长裙曳地,手里拿着一块通行的白玉令牌,迤迤然地穿过护法大阵,走到距离少年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
她看着少年,笑如春风,眉眼弯弯。这样温暖的笑容是他在性子高傲的母亲脸上看不到的,教少年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好感。
少年却也有些疑惑:“朋友?我没听我母亲说起她有过朋友。”
沈云眠笑容不变,想了想,道:“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我寸步不离地照顾了她五天。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却很投缘。你母亲很喜欢吃桂花酥和麻香鸡,我亲手给她做过几次。”
少年闻言,于是信了,桂花酥和麻香鸡确实是他母亲最爱的吃食。他母亲的口腹之欲不重,对其他的吃食不挑剔,只是尤爱这两样,所以他格外记得。
少年对沈云眠深施一礼,一向清傲冷僻神情也难得地变得有些柔软:“多谢前辈当年对家母的照拂,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沈云眠掩口轻笑:“你称呼为我前辈,其实是稍有不妥的......我与你母亲——”
沈云眠与少年的母亲同为木如渊的平妻正室,按理,少年也应该称呼她一声母亲。但她心思玲珑,知道有些事情不适合现在对少年说,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在这一点上,她比木如渊要聪明的多。
她顿了顿,道:“我与你母亲应如姐妹,其中有些缘由,日后再与你说,总之我不骗你。所以......你暂且唤我一声姨母吧。”
“姨母。”少年再次对沈云眠深施一礼。
见僵局终于被打破,木如渊回头,极是感激地看了一眼沈云眠,目光温柔,还笑了笑。
沈云眠怔住了。
自从十五年前那对母子失踪之后,此事于木如渊而言已成心魔,他在她面前几乎不再笑过,也不再予她这般柔情的注视。可她偏爱他的痴情,纵使他所属意的女子不是她。只因世上男儿千千万,薄幸之郎何其多,更何况他又那般出色。
沈云眠的心中,陡然如一方湖泊洒满了皎洁动人的月色,万千柔波涌动,带着丝丝缱绻的满足和蜜意。她决定了,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的丈夫留住这个孩子,了他多年心愿,消他苦厄心魔。纵使这样的心态有些卑微,但她自己认为值得,就够了。
“你还没告诉我呢,你的母亲如今还好吗?我很想念她,我本来和她约好,再亲手给她做一次桂花酥和麻香鸡。”沈云眠心念急转,温言软语。
“多谢姨母,只不过......”少年的神色依旧冷静漠然,“她已于九日之前与世长辞。”
“与世长辞!”木如渊如遭五雷轰顶,顿觉眼前一黑,多少年来苦苦撑着他所有希望的那一根精神支柱轰然倒塌。
他面如死灰,全身无力地晃了晃,便踉跄着连连后退。在他即将跌倒在地之时,等在一旁的木如海、木如澜还有木长归,赶紧各持通行的白玉令牌,冲出护法大阵,堪堪将他扶住。
“二弟,节哀。”木如海安抚地拍了拍木如渊的后背。
木如渊的一整个脊梁骨仿佛突然之间被人抽去了,整个人软塌塌地靠在木如海的身上。
木长归看了看神色无比哀痛的父亲,又将目光锁定那个神色疏冷、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难过之色的少年,一时间有些迷茫。
少年的母亲去世不过九日,尚且尸骨未寒,难道少年就不难过吗?
起初,木长归看到少年的第一眼,对方那与父亲极为相似的面容,便教他足以确定,这真的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十二年的弟弟。一股子难以言喻的亲近和欢喜,自然而然地在他体内的血液之中奔流开来,仿佛是正在与对方体内的血液共鸣。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少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轻易地夺走了宇宙繁杂万物的所有光辉,跨过了所有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占据了他的整片视野。
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忽然忐忑,他有些想不明白少年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少年对于自己的母亲都没有多少惦念,那么对于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呢?会不会更是冷情?木长归很有自知之明,他不认为自己在少年的心中会比对方的母亲还要重要。而且从少年在初见父亲时所表现出来的强烈排斥,便教他有所预感,少年对于自己的冷情将是一种必然。
木长归搂紧了怀中的紫檀木匣,就像是受到月相变化而激烈起伏的潮汐,大起之后便是大落,欢喜之后便是不安。
那边,沈云眠忽然掩面而泣:“怎会如此......”
待她擦干眼泪,神色哀伤地微微抽泣着,对少年问道:“那你来此......是为何事?”
“受家母遗命,来找木如渊,所为两件事。一是取回家母当年遗落在他手中的一支玉簪,二是......”少年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气恼地看了一眼依旧萎靡不振的木如渊,“教木如渊为我取名和字,我长这么大了还没有名字。”
少年顿了顿:“家母还说,不要姓氏。”
“不要姓氏!”沈云眠闻言,一惊之下,不禁微微瞪大双眼,转念一想,又追问道,“然后呢?若他为你取了名和字,然后呢?”
“家母说,自此以后,我重回故地也好,云游四方以后,总之,日后与森罗宗之人......不再往来。”少年地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失魂落魄的木如渊,心道,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咽了气都没有这么难过,自己甚至都没有哭。
可是这个人......他的伤心和难过是那般的真切和强烈,犹如泛着苦味的浩荡潮水扑面而来,教人沉溺其中、感同身受,不免心中闷痛。母亲说,事后要自己与森罗宗之人不再往来,自然也包括这个人吧?
虽然母亲不说,可他又不是呆子,在第一眼看到这个与自己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时,他就明白了对方与自己是什么关系了。
这教他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酸楚、一丝烦恶,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的期待。
沈云眠也终于明白,那女子为何在时隔多年之后,终于肯教少年来森罗宗找木如渊了,因为这是报复!
是那女子对木如渊最深、最狠的报复!
十五年来,她音信全无,任由木如渊对她刻骨思念、受尽折磨。待她死时,又遣子而来,一是要让木如渊明白,他当年骗了她、负了她,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于是至死都不肯见他一面;二是要让木如渊知道,他思念了十五年的儿子已被她独自一人抚养长大,他身为父亲却从未参与过这个儿子的成长,所以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没有资格与这个儿子相认。他只配给这个儿子取名和字,而不配冠以其姓氏,更不配使其认祖归宗!事后,她还要其与他不再往来,等于是断绝了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
她要让木如渊的余生都活在爱而不得的愧疚、悔恨和遗憾之中,至死方休,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这个儿子。
太狠了!
沈云眠当年就知道那女子是心高气傲之人,却不想其竟决绝至此。隐忍十五年,只为一朝达成报复。这无异于将木如渊的一颗心千刀万剐,比将木如渊的整个人凌迟处死还要残忍。
而母命大于天,少年断然不会违逆,彼此之间似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怎么办?纵使一向智计过人的沈云眠也有些蒙了。
要稳住!
沈云眠强自镇定,她思及血浓于人,骨肉亲情不能以常理断之,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教他们父子二人彼此多相处、多了解,哪怕一个人如何铁石心肠也是会被捂热的。
更何况木如渊是一个那般出色的男子,自然也会成为一个那般出色的父亲。
于是她当机立断,郑重应道:“好!”
她转身走到木如渊身边,先是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其耳边低语一番,末了说道:“你以后是再也找不到他的母亲了,难道你以后还想再也找不到他吗?”
几乎伤心欲绝的木如渊迷迷糊糊地听清楚了沈云眠的一番话,眼里蓦地腾起了一缕灼人的火光。他看着少年,就像经年久困于苦海之中的渔夫,用手中那一把快要腐烂了的船棹,艰难地摆着身下那一叶浪打浮沉的扁舟,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岸。
他眼里的那一缕火光,就像是即将被狂风骤雨扑灭的微弱渔火。
他奋力地挣脱了所有人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扑向少年,痴痴地呢喃道:“长宿......从你出生的那一天,我就给你想好了名字......长宿,字不弃......归宿的宿,不离不弃......”
木如渊像着了魔似的,双目充血,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以至于教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和吓人。他的整个人已无理智可言,眼里已然没有了全世界,只剩下一个木长宿。可身形摇晃的他还未走到木长宿的面前,便哇地吐出一口鲜血,闭上双眼,身子一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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