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本是短短几年却能让这人间翻了一番。花开复花落,草长复草衰,牡丹又是一季红,柳树又是一新绿。那花,那草,那人却不似原来那般了。
原来的帝王陨了,如今在位的帝号是北。北帝羡北钰,是他的这确实不用说。他倒也是一位明君,将天下治理得妥妥帖帖的,乃民心之所向。
不过这些乃是浮云,于她来说世间万物乃至众生,不过是万象罢了。来此一历,大多长的都是境界,参悟得多境界也就越高。至于修为术法什么的就要看你历了些什么?
她心气儿不高,一来不想要那些修为术法,毕竟守护云莱是她的职责,她是注定与云莱绑在一起了,修为术法于她着实无用。二来这人世间劫难太苦,她宁做渡化者也不要做被渡者。
只是,她越是想要波澜不惊,平安顺遂的过下去,上天就偏不如她的意。
二十三也未嫁的她成了京都的笑话。这年她终于劝好爹娘,送她去寺庙清修。恰巧也是这一年顾家出了变故,她的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顾家历代从商,但能在京都落脚,可见非同一般。只因顾家做的是皇商,给皇宫里的娘娘贵人们提供首饰配饰什么的。偏就这一年,被人举报作假,人证物证具在,铁证如山,丝毫不容顾父辩解。
这么。她自是不知道真假。可明眼的人都知道,顾家只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么几年的皇商何必作假?又何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日,她随顾父应皇旨朝圣。又见到了他,如今的他没有半点稚气,分寸拿捏得当,说话也十分中听,倒像是一个明君那么回事。
对她们说的也无非是些信任之词。直到他说出了想好的对策。
“顾家历来是为宫中办事,实不该落入如此境地。此处倒是有一法子,只是委屈了云笙。”
她抬头,不顾宫中规矩,一眼望入他眼中。他却也不闪不避,任由她看着自己。
“云笙的才华京都尽知,若是为朕的皇后,自不会有人再生疑,顾家也可因云笙保全。”
他想得确实仔细,一来他后宫无人,她既有才华便能让那些想塞人的大臣住了手,也住了口。二来顾家确为忠心耿耿,没必要失去它再找一个,不仅让顾家保全,有女为后更是种荣誉,卖了顾家的人情,只会让顾家更加听话。
看是一桩名利双收的买卖,双方都有利益。可如此就让她的计划落了空,她低头苦笑,该来的始终还是躲不过。
金步摇,落红妆。裙裾逶迤,翩然霓裳。金冠饰,貌正扬。眉眼含笑,焰火颀长。
这一刻,他所期盼已久的人终于站在他眼前,身着红装,墨发染襟。他看着她清冷的面容不由一惊,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心惊,在她的注视下,他好似错得离谱。原本心中的喜悦一下子成了荒唐。神情恍惚的与她拜了堂,众人只道他政务繁忙,却也无人去深究。
他犹豫的推开殿门,在那屏风后面就是他日夜念着的人,便是他一直放在心尖的人。此刻,他却不敢靠近。她清冷空洞的眼眸像是一根刺,扎进他的心里,怎么也拔不出。
他也不知道面对她,该怎么做,要如何说。他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大概,是他太贪心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她眼前的。她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不能让她失去的灵魂回来。他皱着眉,看着她这个样子,如同心也被剜了一块,疼得厉害。
羡北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般,艰涩开口。
“阿笙,是不是我错了?”
她不应,那半垂的眸子,却如同在嘲笑,可怜他一般,折磨着他的心。
那消瘦,憔悴的脸颊如同死灰。让他怜惜的伸出手抚向她的脸颊。
“阿笙,你回答我,好不好?”
“说说话,阿笙。”
她迟疑的转过头,空洞的眼神再次纳入他眼中。他终于忍不住在她前面落了泪。他抱着她肩膀,头靠在她的脖颈处,泪水蜿蜒成河,痛哭懊悔道。
“阿笙,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变成了这样!!”
他睡梦中醒来望着她的睡颜,容颜如往昔,明明他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却又隔着天涯之远。这或许是最痛苦的事吧。
“阿笙,是不是我太贪心了?”
对于他的要求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就像不是他的皇后一样,就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不悲不喜,他只有将她拥入了怀里,感受到她的温热才觉得他的阿笙是活着的。
她每日都会冥想,她既然想修行仙佛之道,他就为她在后宫中建了一座佛像。她也没有推辞,日日都去参拜。后宫只她一人,他怕她一人烦闷,只要有机会出去,他都会带上她。
无论是玉器,宝石,抑或是精美的点心,他都会给她留上一份,不管她要或不要。她殿中堆满了,他就换一个殿继续给她放着,以备她来了闲心,想看看也是好的。
后宫无子嗣,他也不强求,他要等。等到云笙哪日醒过来了,哪日愿意敞开心扉了,再与她一同要个宝宝。
顾云笙则每日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对他所做之事充耳不闻。人的感情之所以有喜怒哀乐,都是因为在乎,说得再直白一点,那就是执念。
他的执念已深,她若是不想应她的劫难,必定要避开所有的困扰。偏偏遇他执念如此深之时,不听,不看,不想,方能避开。
而他呢?偏生赖定了她,尽管她从不曾施舍过他一个表情。日日复月月,这种日子已经让她习以为常。站在高楼上皇城尽收眼底,灯火通明,如寂静的繁星。点点微光在暗夜中透着落寞。
她如往常用了早膳就去佛堂,出来时恰可以用午膳,今日的午膳是她一人,不觉中胃口小了些,吃得少了,午饭后,她就去南苑打理花草。她埋头从花草丛里钻出来,看着满满的一片,百花争艳,今日的花草看起来有些落寞。是怕无人相伴么?
接连几日都是这般。她隐约觉得心头空了什么,明明轻若游丝,却偏偏让人百般挂记。
她望着桌子上的珍馐。声音飘渺,轻得似风,若不仔细还不能发现。
“他呢?”
布菜的宫婢耳尖,她第一次听见皇后娘娘说话。忙答道。
“娘娘是说陛下吧?陛下病了好些日子了,至今还在殿中躺着的呢。”
她秀眉微皱,病了。他三日不来竟是病了。婢女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心问道。
“娘娘可要去瞧瞧?”
她心头一紧。
“不了。”
午后她还未走到南苑,就看见不远处走来的他。脸色确实苍白了许多,可看见她时,眼中是掩不住的笑意。他几步走至她的身边,撺了她的双手,温柔的捂着。
“听宫婢说,阿笙今日提起我了。”
她楞楞的抬眼,看他仔细的暖着她的手,那眼中溢满了幸福。就像小孩子得到糖果一般,小心翼翼舔舐着,分外满足。
“前些日子实在头疼得厉害,不过阿笙放心,已经好上许多了。”
她眼眸下移,看着他紧紧捂住的手。生硬的缩了回来,对上他的眼眸满是疏离。他慌乱的想要来回她的手,却被她躲过了,看着她疏离的眼眸,心中酸楚不已,委屈得不知所措。
任由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他失神的站在冷风中,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他还是没能抓住,阿笙早该厌弃他,他却还抱着一丝希冀。却还是连一句话也说不上。
他苍白的脸色苦笑。
阿笙,他要。江山,他亦要。终究还是他太贪心了。
他以为只要日日陪在阿笙身边,她一定会看清他的心,一定会被他感化。
他却是高看了自己。
他以为就算不能得到她的心,能长久的陪伴她,这样也很满足了。可是他却还存了一丝希望,贪心的渴求着她的目光,希望她能多看看自己。
只是那目光中尽是冷漠和疏离只能让他一次次伤心。尽管遍体鳞伤,他还是舍不得放下。
那女子是他此生唯一放入心尖的人啊!叫他如何能放得下?
每每看着她的眼眸,除了心疼便是愧疚。
如若,当初她没嫁,是否也会笑着冲他这个陌路人打招呼?是否如愿在修道上更近一步?是否能与他坐下谈笑风生?
他不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成了虚妄。事已至此,他竟还想挽回什么…
阿笙此刻该恨透了他吧?如若不是他,她已经如愿的在佛前安心修道了。
“太医!怎么样?陛下的病情可有好些了?”
宁落潇死死的抓住太医的肩膀,慌张的问着。而太医更是直接给他跪下了,磕着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头,颤着音。
“陛下之前寒气入体,却不好生修养。现在郁结肺腑,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啊!!”
宁落潇气得踹开了太医,一路奔走进殿,看着他虚弱的躺在床上,神情恍惚的喊着顾云笙的名字。这实在让他气急。
“你如今还想着她?!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记挂着她!你又怎会落到这种地步?!而她呢?!不闻不问!她心中没有半分你的位置!!”
他对宁落潇的话充耳不闻,嘴里依旧念着她的名字。
她终于来到他的殿中。他恍惚中看见了她,他伸出手想要拉住逆光而来的顾云笙,却因喜极攻心,还未握住她的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阿笙,你自由了。”
他含着笑意,眼泪却从他的脸颊划过,闭上了双眼。可遗憾的是他再也看不见他的阿笙了。
细微的声音传至她耳边,还没有等她拉住他的手,支在床边想拉住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他的嘴角带着笑意,他是甘愿死去的。若非如此,他的阿笙哪里来的自由?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也是最后一件事。
她拉住他的手,努力咽下哽咽的声音,好让自己有些理智。
“羡北钰。”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再也听不过不到了。
“羡北钰!羡北钰!!……”
而她凄楚的唤声也再无人答……
她也再忍不住了,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蜿蜒淌在他的额头上。她无措的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一遍遍的唤着他,企图能听到他的回答。
可那个人终究回不来了。
她以为只要离他远远的,只要不理他,只要不想他,如此就能躲过劫难。可他的影子不知从何时在她心里生了根,长成了参天大树,撼动心房。
“羡北钰,我不要自由了!”
“羡北钰我也不要修道了!”
“羡北钰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不是我的劫难吗?我此番还没有渡,你又怎能死?!”
她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心也冷得彻底。眼泪早已流干,只是木然的坐在他的身边,守着他,寸步也舍不得离开。
脑子里环绕着他一遍遍的唤着阿笙,却始终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箭射穿她的胸膛,身后的门边拉长了宁落潇的影子。她看着胸膛上的箭矢,毫不在意,只是握了他的手。
用袖子擦着他脸上的血渍。
“北钰,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自私了。我只想着……想着…你是我的劫难。”
她眼眶朦胧,泪又溢出。
“可是…可是我,又何尝不是……不是你的……劫难?”
她额头轻抵他的额头。
“阿钰……别怕,我来……陪你了。”
她看着他的面容闭上了眼。如果能早些看清楚,那该多好啊……
生亦非生,死亦非死。
生是一种存在,死又是另一种存在。
向死而生,却并未是死局。
她入了地府恰巧碰上站在彼岸花丛中的他。她以为他心如死灰,要入忘川,几步上前将他抱住。
“不要!”
“阿笙?!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了!是不是宁落潇那小子?!就是他对不对!”
“不管是不是他,你要先答应我不要跳。”
“跳什么?”
“你不是想跳忘川吗?”
“谁说的?我只是瞧着这片花甚是好看。又想起了某个人,不自主的走进去多看了会儿。”
她抱着他不肯松手。
“阿钰,我不要自由了,也不要修道了,是劫难,那便渡吧!”
“你想说什么?”
她心一横。
“要不,我们远走高飞吧!虽然你是凡人,那也不碍事,我可以把你藏起来,云莱少有人来。不对,仙来。”
他不禁被她逗笑了,却还是十分配合。
“为何非要藏起来?”
“云莱是不允许凡人滞留的。”
“这可怎么办?北无可就要空着了。”
“嗯?什么北无?”
“等等,北无?!北帝景羡?!”
“所以你不是凡人?!你是北无之主,景羡?!”
“我可没说过我是凡人。”
她早该想到,能有帝王之命的又怎会是凡胎,估摸着云笙是担心过了头。
“那我也没说过要去北无。”
于是两人就掐上了,孟婆和鬼差们都看不下去了。最后他还是耐不过她,暂时留在了云莱。
她后来才知道,他那次是走错了府邸,被孟婆误认为凡人,被孟婆汤一灌,就七荤八素的,恍恍惚惚的到了云莱。
云莱树下,男子倚在树干上,朝她道。
“之前你入尘世只是忙着修道。也未见你好生玩玩,不若我们再去一次?”
再去一次?!
她听到此话顿时从树上掉了下来。他手机眼快的将她接住了。
“怎如此不小心?”
她煞白了脸,好半天没回他的话。于是,他又道。
“这次我们偷偷去。不入云莱的轮回障。”
“这样,真的好吗?”
“阿笙放心,有我护着你。”
还未等她再说什么,两人就消失在了云莱。
云莱往生,却是向死而生,生在死亦在。有时候的死何尝不比生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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