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九郎向来是孤独的。
小时候他便被别人买到戏班子里,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知道自己的年龄,他是被父母卖掉的。卖掉他只为了家里兄弟姐妹的一口吃食。
他不恨,也许是年岁太小,也许他天生就是个好脾气的。
后来他跟着师父进宫奉戏,便被告知只能给这宫里的人唱,他那时还没出师。
他只记得师父好像很高兴,年过五旬的老师父似乎一夜间变成了浑身是劲儿的年轻人,他从来都不在乎这些。
他印象深刻的只有每日不停地练功,从日出到日落,师父瞧出他的嗓子和身段能成才,又因着是给宫里的人唱,便在他身上用了十二分的心血,无事的时候老先生就看着他一点一点的练功,马虎不得,老师父晨起时泡上一盏浓茶,到宁九郎歇着的时候,那杯子里一点儿茶叶色儿都没了。
他不停地和师父学艺,不停的练功,他要成角儿,他愿意受这么多苦,他要出人头地,师父说唱戏的不是下九流。
宁九郎的师兄弟都比他大上几岁,学的也早,他们没天赋,爱偷懒,师父也没辙,只看着他们唱戏能应付得过老佛爷就好。商菊贞侯玉魁这些人也是戏痴,跟宁九郎关系是不错的,不过宁九郎那儿老有师父看着,他们都不想上师父跟前儿挨骂。
所以宁九郎是没有玩伴的。练功受伤了自己上药,嗓子紧了自己煎药,受人欺负了忍着,挨人轻贱了扛着,有时候黑夜里在睡梦中哭泣,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早上起来一脸的泪痕也只当是眼睛难受了,他差点就信了自己不需要朋友。
后来,他出师了,他遇见了他唯一的真切。
当时的王爷还是小王爷,但是身上那少年潇洒温润如玉的气质可是有的,任是谁家的大小姐见了也得多看上两眼,可宁九郎在台上就没瞧见底下有这么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偏生那少年还看上自己个儿了。
后来小王爷就几乎天天进宫听戏,如果没有戏就去后台找宁九郎,时不时地给宁九郎一些小玩意儿,说说自己心里的事儿,说说自己的玩伴,宁九郎安静地听着,那可是自己从没有过的经历,他想。
小王爷一直往戏班子后台跑,梨园行里本来就爱起哄逗闷子,这会戏班子里传的闲话是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恨不得都有给宁九郎道喜的了。把宁九郎弄了个大红脸,他哪受得住这般起哄啊。
其实传闲话在他们师兄弟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有一段儿时间也就过去了,可这小王爷来的越来越勤,流言蜚语就一直没断过,骂宁九郎的也有,左右就是说旦角儿靠身子挣钱呗。宁九郎不理会,大部分的师兄弟还像以前一样能抽出时间说说话,他现在出师了,不用那么难了。
胡说的人一直有,惊动了侯玉魁商菊贞这样的戏痴也来问他是怎么回事,宁九郎只说是朋友,因为宁九郎心里只认为小王爷是一时的新鲜,而且一个王爷怎么能爱上唱戏的呢,他苦笑着回答商菊贞他们的问题,他也不知道他的笑容里有点苦涩。
这事一传的久了,就传到了老班主耳朵里,老班主可是最了解宁九郎的人了,按理说不少的达官贵人送他金银财宝他都是不理会的,生怕人家说他靠身子挣钱。如今恨不得整个梨园行都知道齐王爷捧着宁九郎了,这可不是寻常事。
“小子,说说吧,跟那齐王爷什么关系啊?”老班主喝着茶水,半眯着眼,仿佛心里早就有数了。
“没....没什么关系,我和他只是朋友。”宁九郎面对师父向来紧张,这会儿更紧张了。
“朋友?!人家可是王爷!”老班主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把茶盏摔在了桌子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溅了起来,把木质的桌子上浸出一块暗色。
宁九郎不敢说话了。
“人家是王爷!哪儿能跟咱们唱戏的在一块儿,你是个旦角儿,本来就让人瞧不起的身份,人家凭什么跟你做朋友啊!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你呢?!唱戏的!下九流!”
“师父您说唱戏的不是下九流!”
这是他第一次有了脾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得突然,等他醒悟过来,早就后悔了。
“你好自为之!”老班主气得不轻,运了运气,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这无边的月色里。
他坐在台阶上,抬头望着月光只觉得冷清,月光照在地上,照在墙上,晃得他心凉。
鬓边:齐宁—谁家少年不风流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