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接风之宴,金博玉盘,暖炉香灵;
那朝堂官员,齐刷跪地,高呼谢恩:
那昏聩庸君,一身毕服,君临天下;
那无能暴君,戏语笑言,天下行传;
他笑颜一开,恩典赏赐,纷至沓来;
他疑窦一生,翻云覆雨,生杀伐断;
他一嗔一怒,百官战栗,王臣伏地。
所谓乱花渐欲迷人眼,赵光义见过那样的排场后,便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苦寒沙场了。
赵匡胤半坛酒下肚,醉意渐渐袭上心头,一时间觉得什么皇位王权,都是虚妄,酒酣之后,说话也没有深浅分寸了。
“其实皇位何足挂齿,既然你当年有意皇位,又何须相让。” “皇兄从来大方,”弟弟说,“所谓升米恩斗米仇,你的恩情太重,我用性命和江山还你,才堪堪还清。"
他沉沉低语:“其实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
他回忆道,“咱哥俩投军的头一个月就遇上梁军夜袭,你向来比我警醒,我惊觉时,你胸口插着银枪,将敌人挥斩帐前。若不是你,我早已成为刀下鬼。”
弟弟说:“那次我因失血过多昏迷,是皇兄把我从大火中背出来,我胸口流的血,浸染了皇兄三层戎衣。”
他随手敲了敲空杯,杯声朗朗:“梁国围城那次,我出城寻求救兵,回来时,大都统战死,你以一人之力杀敌数百,城下尸骸千里,血流漂杵。”
“若不是皇兄带领援兵及时赶到,我已打定主意自刎殉城。”
“第五年敌军牙将骁勇,久战不下。左副将与敌军牙将勾结,欲杀我献敌,你早有察觉将计就计,先斩副将又设巧局,除了我心头大患。”他又给自己斟上了酒。
弟弟略一低头:“那次我未曾奏报便以下伐上,皇兄不仅为我瞒天过海,还力保我成为副将。”
“六年吞大梁,七年伐强齐,第九年四万精兵对抗狄戎十万铁骑。咱哥俩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新皇登基,我被封忠武大将军,你被封校尉。”
他正说得兴起,突然住了口。
“啪!”潜杯声惊。
“那次领命,你可知咱们死了多少兄弟!”
弟弟拍了拍衣物,淡淡道:“妥封之后领命伐夷,行军到山谷中时受到伏击,几乎全军覆没。"
他放声大叫,边上花落了几赠,仿佛当年他们兄弟俩相约从军之时。
“你当真以为那是敌军伏击?”
弟弟不说话,手指轻点桌案,嘴角似有轻蔑笑意。
他接着说道:“当年我探知路上或有伏击,托人放出假消息,除了皇上和军中同袍,其他人得到的消息是我们到达山谷要比实际晚上三天。”
“三天,通过那个山谷足够了。” “军中同袍皆已战死,敌军如何知道我们会在那时出现在峡谷,不言而喻。”
弟弟道:“所谓功高震主,朝臣当中流言纷纷,皇上早就怀疑我们兄弟勾结,蛊惑军心,意图谋反。
他冷笑: “所谓忠武检校大将军,无非是告诫我武在忠后。军功累累,哪里抵得上舌灿莲花们的一句陛下。"
“将军百战身犹在,”他依旧如当年喝退蛮兵一般,声如洪钟。“叛国却是君王家。”
这一声沉沉喟叹,如同钝刀犹响。他抽出腰间宝刀,直直地劈下去,刀落在石桌桌面上,震得他手生疼,石案却分毫未损。
宝刀未老,将军已是迟暮。
他睁开醉眼,看到杯里的酒旋了又旋,倒映出弟弟浅浅一笑。
男主也渐渐平静下来,哈哈一笑。仰头喝干杯中酒,喝令:“满上!”犹如当年军中,战前需饮生死酒。
这次,味道却苦了许多。
他一生最光明的日子,都葬送在那场山谷血战当中。
后来宋军当中那么多同袍,有战死的,有犯下过错被贬的,有功成还乡安度晚年的。
自从沾了皇位,他就再不敢想也再没有那样肝胆相照的弟兄。
赵匡胤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到头来,也只剩你了。
“是啊,只剩我了。”弟弟笑意弥深。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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