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洞悉

军师召集军中精锐，赶忙跟上赵云瀚。抵达熹微城下时，已是当夜三更。哨兵见状立马鸣镝示警，睡意正鼾的景煜听到鸣镝声蹭地坐起，吓的夫人王妙一个激灵，景煜小心翼翼地帮夫人盖好被子，而后穿上战袍，直奔城楼。待到城楼处，赫然发现李珏亦在此处悠然等候。

赵云瀚见正主已到，立马中气十足地喊道：“景城主别来无恙，我与你父亲本是故交，你我叔侄，岂可兵戎相见？”

景煜：“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那副将，为了轻而易举拿下熹微城，三番两次使出下作手段，欲将我熹微城置于死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云瀚面对铁一般的事实，自觉辩无可辩。但赵家军数万人马，皆命悬一线，由不得他踌躇不前。赵云瀚将手中武器扔在一旁，纵身下马。“贤侄，我此次前来正是为日前副将鲁莽之举向熹微城百姓道歉。望贤侄不计前嫌，打开城门，咱们好好商议一番。”王箫为防有诈，严阵以待。景煜看了眼李珏，发现此人表情高深莫测，心中不禁纳闷，莫非他已猜出赵云瀚所求为何？他想起顾倾城提到的锦囊，再联想到兴军曾与流民接触，心中瞬间了然。

赵云瀚眼神示意众人退后，军师命令其余人在三里外的怡然亭等候，自己又匆匆折返，寸步不离地跟着赵云瀚。赵云瀚满脸诧异地看着军师。军师气喘吁吁道：“此去凶险，我愿做将军的马前卒。”景煜见城下仅剩手无寸铁的赵云瀚以及文弱书生一般的师爷，当即打开城门，放赵云瀚进城。

景煜揣着明白装糊涂：“赵将军深夜来我熹微城，这份道歉的诚意，我已然感受到，若无旁的事，现下更深露重，还是速速请回吧。”

赵云瀚好强了一辈子，如今自然拉不下脸当众求人：“景贤侄能否借一步说话？”

景煜领着赵云瀚走到背人处，赵云瀚将兴军现下处境娓娓道来。景煜一脸惊讶：“竟有此事？我从未听闻熹微城内有人沾染瘟疫，想是将军弄错了。”

赵云瀚：“明人不说暗话，赵家军瘟疫源头，便是昔日扮做流民，潜入熹微城的先遣军。若贤侄愿意献出治瘟良方，我兴朝愿再保熹微城百年太平。”

景煜长笑三声：“赵将军这算盘打的好，我熹微城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不偏向兴、禹、宁三朝任何一方，你我若签订盟约，知道的，会说你是为形势所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熹微城归顺了兴朝。他日宁、禹任何一方攻打兴，我熹微城必首当其冲，这亏本买卖，我不做。”

赵云瀚心中感慨万千，这小子竟比他爹还难唬弄。既如此，那只能使出杀手锏。赵云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现下能救赵家军的，唯有贤侄一人，万望贤侄施于援手，皆兴军之困。”

景煜赶忙扶起赵云瀚：“赵将军这是何苦来哉。实不相瞒，治瘟良方并不在我手，我替你牵线搭桥便罢了，其余事宜，你与他自行商定。”

赵云瀚：“有劳贤侄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景煜不禁腹语，这还算是句人话。“今日天色已晚，将军不如稍事休息。明日午时，我必携人与你细细商议。”

景煜回府前，瞥了一眼背手斜靠城墙的李珏，李珏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景煜暗暗思忖着：“难道这厮猜到了自己此刻所思所想？日后定不能与此人为敌，他好似能洞悉人心，太过可怕。”

云州疫情控制得当，病愈的人数不胜数，顾倾城带着陈烨一行，仔细做着收尾工作，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前功尽弃。

昔日在熹微城请求顾倾城来云州的老者返回云州，见到顾倾城正悉心照料着兄长，随即跪倒在地，叩谢顾倾城的大恩大德。顾倾城连忙搀起老者：“阿翁不必谢我，我只是在尽医者的本分。”

老者老泪纵横：“那日突发洪水，为了活命举家奔逃，奈何兄长愣是抱着村口的桂树不肯松手，不大会儿的功夫便被洪水冲走不见了踪影，原以为兄长必死无疑，我的内心倍受煎熬。若非今日得见兄长活的好好的，我即便死了，也闭不上眼睛。”话说完，老者一阵猛咳，顷刻间便吐出一口鲜血。

顾倾城替老者把脉，发现老者已然呈现油尽灯枯之相，若非提着一股气，想要见到兄长，恐怕老者早已一命呜呼。如今见到兄长，心口的那股精神气泄了，人也撑不了几时。顾倾城道：“阿翁，你有什么未达成的心愿尽管说，我必拼尽全力实现。”

云旭语带呜咽：“求神医救我父亲。”

顾倾城心有不忍，可又无可奈何：“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阿翁的身子骨，已然承受不住药物药性，若贸然治了，不仅不会延长他的寿数，还会增加他的痛苦。”

老者：“旭儿，莫要难为活菩萨，我能活着见到兄长已是上苍恩赐，我知足了，再无他求。今后你要悉心侍奉大伯，向对我一样对待他。”

云旭泪水已模糊了双眼，点头如捣蒜一般。

老者摆摆手，云旭之子云逸被抱到老者身前。云逸拉着老者的胳膊，软软糯糯道：“祖父祖父，快快起来陪逸儿玩。”

老者脸上绽放笑意：“祖父要走了，你要健健康康长大，祖父会在天上保佑你。”话说完，老者的手耷拉下来，呼吸已然停止。

云旭撕心裂肺地喊着：“爹！”吓得云逸哇哇大哭。老者的兄长看着眼前情形，似是有所感应，亦嚎啕大哭起来。

顾倾城不禁想起佛语中的人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悔,求不得,放不下。若面对眼前情形，即便是圣人，恐怕也无法做到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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