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先碰见的,是季嗪。
“季嗪身在武官世家,当年季大人在沙场上,季嗪入宫成了四皇子的陪读,公主她在那时候,就碰见了季嗪。娘娘生前并不在意公主,公主幼时孤苦,生性寡淡,我自幼跟在公主身边,所以一直很好奇,公主为何偏偏给了季嗪青眼。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羡慕。”
“羡慕季嗪?”
“不,”伏玉摇了摇头,“是梁缨。梁缨梁缨,你可知,她原本姓的,并不是梁。”
她这样一说,我就知道是谁了。
这是上一辈的秘闻了,季嗪的爹当年征战沙场的时候,在元阳关大败于西凉,最后查出来是季嗪的爹手底下的一位将领叛变,泄漏了营中机密,陛下震怒,将这位将领全家老小一律问斩,仅有一孤女逃出。
后来大梁大捷之后,这位将领被证是受西凉诬陷,可惜已经晚了,季嗪的爹认了这位孤女做义女,梁帝为了彰显皇家宽宥,赐了那位逃出的孤女国姓--梁,她的饮食住寝皆按当朝公主的规格,甚至入了太学监学习,这便是梁缨了。
伏玉抬头望了我一眼:“季嗪对梁缨……很好。”
我在伏玉的倾诉中沉默着。
算来,这也是一段隐藏在岁月罅隙中布满灰尘的回忆了。
那是早春四月,宫中的纸鸢盛行,才露青意的宫中园苑湛蓝的天空上随处可见五彩的纸鸢,纸鸢的彩带上坠着小巧精致的宫铃,清脆的铃铛声从天际遥遥传过来,宫中女眷皆爱。
初阳第一次看见季嗪,是在偏僻的御花园的一隅,清俊的少年手持巨大的彩鸢,望着面前的少女,语气极为温和轻柔:“阿缨,这是我给你扎的纸鸢,喜不喜欢?”
娇小的少女眉眼还未长开,却偏偏有这世间最恶意的冷笑。初阳看着梁缨接过来,在少年还未弯唇露出一抹笑意的时候,她似是手滑,那枚纸鸢便坠入脚下未干的泥土中。紧接着,季嗪还未弯腰去捡,一只湘绣的精致绣鞋已经踏了上去。初阳从青翠的遮遮掩掩的枝桠间隙中望过去,刚好看见了梁缨离开前状似无辜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初阳本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她想顺着园中的白石小径悄悄遁走,抬脚临走时望着孤零零地站在园中的季嗪和地上的纸鸢,却突然犹疑了。
她连一只纸鸢都没有。
这样想着,脚步已经分花拂柳地转了出去,然后带着笑意指了指地上的纸鸢,她问站在原地的季嗪:“你这纸鸢还要不要了?不要给我可以吗?”
季嗪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地点头:“当然可以。”
“那只纸鸢我看见了,斑斓的色彩上印着一只脚印,春雨下得泥土潮湿,湿泥沾上去了擦都擦不掉。公主就在那里慢慢地擦,”伏玉讲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笑意一瞬即逝,“哪里能擦干净?无论怎么擦,都有道印子。不过那也没关系,后来公主带我一起去放纸鸢。”
那是她第二次遇见季嗪。
初阳喜静,加上在宫中并不受宠,放纸鸢的地方选的也僻静,旁边的园子里也有一些太监小厮在放风筝。他们的这些风筝是专门为皇子和世家公子哥准备的,大梁好武,皇子和·世家公子皆用射风筝来锻炼臂力和箭法。
初阳的纸鸢刚颤巍巍地升上天空,一支箭羽便凌空而来,“扑哧”一声射穿了她的纸鸢,骨架上的纸破了一个大洞,连缓和的时间都没有,便一头扎了下来。
初阳愣愣地捡起纸鸢看着,远处便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个人,声音清越,在初阳的身后问:“我射到你的纸鸢了?在下武安侯之子季嗪,多有得罪。”
她拿着纸鸢转过身,就看见手里拿着箭弓的季嗪,眉眼俊朗,带着薄汗,她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一双眼睛再不过波光潋滟。她这一生只问别人要过一样东西,也只跟季嗪要过这样东西--她歪着头,然后笑意清浅地望向他:“季嗪,你可要重新赔我一只纸鸢。”
季嗪爽朗地笑起来,少年俊朗,眉飞入鬓,再不过意气风发的模样,颔首答应她:“那是自然。”
我年少时曾对初阳伸以援手,后来也和她有过寥寥交集,后来在宫外再相见时,她为人漠然清冷,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矜持,是一位公主的风度。她知交甚少,我原以为自己在她面前也算一位独特的存在。
到如今听了她和季嗪的往事,我才知道,她在喜欢的人的面前,原来是这样的。
这样的小女儿娇态,袅袅娉婷。
这是我不认识的初阳,到现在,我才发现我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情意拳拳不过是一场镜中月,水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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