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五、替魂术

人群分开，岚姐抱着燕儿颓然坐在地上，满目哀戚，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燕儿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了无声息。

岚姐：“求你…救救她…”

这也是岚姐第一次这般哀求我，我只觉得一颗心被撕扯着，忍不住就想要走过去，勉强才遏制住那股冲动。

燕儿连着几日未沾米粮，又着了寒高热不退，她毕竟年纪小，如何受得住，但幸好也不是救不回来。

我瞥了妍儿一眼，妍儿心领神会。

妍儿：“原夫人，你是在求归去楼施以援手么？那么归去楼的规矩你应该懂的吧？”

“林姑娘？”

离璎珞愕然道。

岚姐失神地望着我，嘴角微微颤抖着，似是不愿意相信。

小影“也许我们曾经的确很熟，但是抱歉，之前的事情我都已不记得了。”

我缓缓说。

岚姐：“…不…不记得了…”

小影“所以，你若还想她活着，便只能按照归去楼的规矩来。”

原平总算回过了神，目中多了丝怅然。

原平：“好，原某愿意遵从归去楼的规矩，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

归去楼定的什么破规矩。

小影“这孩子归去楼收了。”

装不下去了。

我快速转过了身。

一人立刻走过去抱起燕儿，另外两人也把软轿抬了过来。

我走到轿子旁，却又突然站住。

回头看了看燕儿，又看了看戚连昊，燕儿可以和我一起搭乘轿子，可戚连昊总不能让妍儿抗回去吧。

小影“还有没有绳子？”

我问。

旁边立刻递了根绳子过来。

妍儿：“小姐还要绑谁？”

妍儿目光晶亮地看着我，我被她兴奋不已的样子逗笑了，抬手指了指戚连昊。

小影“把他绑在轿顶上…”

戚连昊直到这时方才从突如其来的剧烈打击中醒转过来，对我怒目而视，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妖女…”

我瞥了他一眼，转身进了轿子，然后把燕儿也接了进去。

不知道等下他还能不能骂得出来…

暴雨倾盆。

山路愈发地难走。

不得已，我又结出符印罩住几人，总算让轿子一路平安地飞出了小莲子山。

山外，派来接应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燕儿的情况有些危急，未敢耽搁，我们换乘马车，直接冒雨赶回了归去楼。

我虽然可以用灵力暂时护住燕儿的心脉，但我毕竟不是聆溪，我的能力还是有限，然而归去楼内一定有能救她的人。

秋雨连绵。

这场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下来。

小楼内室，纱帐低垂，寂静无声，空气里充满了安魂香的味道。

秋燕躺在纱帐后，躺在檀香木的床上，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了下来，但她睡的依旧很不安稳，眼睫不停地颤动着，一双小手紧握成拳，不时在胸前胡乱挥舞。

我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挣扎，随即放轻了力道，另一只手却抚上了她的脸，从额头抚下，轻柔地抚过脸颊，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沉沉睡去。

天色将明，外面陆续有声音传进来。

我起身下了楼，单翼横卧在楼下的软塌上，目光朦胧，神色慵懒，骨瓷般白皙的脸颊上飘着淡淡两抹红。

目光扫过他指间的白玉杯，我不由皱了眉。

小影“大清早就贪杯…”

单翼轻笑。

单翼：“昨夜陪着熬了一宿，怎么不再多睡会儿？”

小影“不困。”

我走过去，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转身倒了盏茶递给他。

小影“外面怎么回事？”

老感觉有人探头探脑的。

单翼看着我，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单翼：“还不是因为你昨日的壮举…”

小影“我？”

单翼：“你连动都没动便生擒了戚连昊，闻听了此事的人无不倾佩，莫不争相前来想要一睹楼主你的风采。”

我一怔。

小影“昨日…他们几个不是表现得挺淡定的么…怎么…”

单翼：“淡定？怕不是被惊得呆住了吧。”

讪讪地笑了笑。

小影“我也就是…趁其不备，出其不意…那戚连昊再怎么强，终究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样？问出什么没有？”

单翼尚未回答，就见妍儿提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我眼中霎时一亮。

妍儿：“小姐你起来了，正好趁热尝尝这八宝斋的早点，我可是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的。”

单翼难的起身下了榻，陪我一同坐在桌旁，妍儿麻利地将早点摆了出来，果然都还在冒着热气，单翼夹了块糕饼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

单翼：“戚连昊怎么说也算个人物，不会那么容易松口的，不过他也扛不了多久。”

我倒也不纠结，可以说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

八宝斋的早点很对我的胃口，甚至让我吃出了几分模糊的熟悉感。

单翼：“为何要说不记得？”

突然听到单翼问，我不由一颤，汤匙慢慢落回碗中，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小影“他们…毕竟与我们不同…我只是…不想累及无辜…”

单翼挑了挑眉，并未说什么，可我看得出他的不赞同，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影“想说什么就说吧。”

单翼：“原本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但现在看来…既然你已经不认姐姐，想来也不会再认弟弟…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一抬眼撞上单翼的目光，倦倦的笑意一点点透过来，如烟波浩淼，虚无朦胧，感觉很温柔亦很凌厉，我的心里顿时就有些发虚。

小影“你是说…暮枫？他，他怎么了？”

单翼看着我没有说话。

小影“单翼…”

我哀声唤。

单翼这才又开了口。

单翼：“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诧异地盯着他，心下紧了紧，突然窜出些许不安。

小影“说清楚。”

单翼：“他此刻就在西苑。”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暮枫时的情景，他躺在树下的软塌上，眼睑低垂，似睡非睡，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心紧绞，默默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

望着他因痛苦而略显扭曲的脸，我当时呼吸一滞，眼泪险些就滚落下来。

一直认为暮枫很不幸，有家等于没家，有亲人等于没亲人，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却又是陷他于痛苦之中的凶手。

然而看了他现在的样子，我才知道那时的他实在已幸运百倍。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几乎没能认出他。

他的眼睛紧闭着，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腊黄，眼圈却发紫，单薄孱弱的身体上伤痕累累。

他的呼吸细若游丝，时有时无，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我颤抖着握住他的手，原本如冰雪雕琢而成的手，此刻却如风化的岩石般，满是迸裂的口子。

眼前模糊了，泪水呛在喉咙里火烧火燎般的痛。

小影“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单翼：“自那夜以后，他就一直不言不语，不吃不眠，然后有一天他突然冲了出去，说是要为你报仇，谁知道他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不久前，云碧山庄的人终于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难以平复。

单翼摇头，忍不住叹息。

我深吸一口气，血雾在眸底凝聚又散开，躁动的心这才冷静下来。

小影“你特意让我来看，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单翼凝视着我，眼中缭绕的雾气慢慢散去。

单翼：“据佟梦臣言称，照看枫少爷的人发现，枫少爷身上的伤是无缘无故突然出现的。”

我不由一惊。

小影“你是说…”

单翼：“替魂。”

嫱妩也曾为沈桥施替魂术，把本该作用于沈桥身上的致命一击转移到了沈家的一名家仆身上，从而让沈桥捡回了一条命。

暮枫又是替何人受过？还是一次又一次？好狠毒的心。

我怒极。

小影“把那替魂术转到我身上来。”

单翼断然拒绝。

单翼：“不可。”

小影“我受得住。”

单翼却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单翼：“想都莫要想。”

我追在他身后。

小影“可是暮枫的身体已然到了极限，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伤害…他会死的…”

单翼回身看着我，带着点无奈，还有少有的严肃和认真。

单翼：“我保证，不会让他死。”

我张了张口，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单翼看似随意，但他决定了的事是绝对不会再改变的。

风从廊下轻轻掠过，天空中又飘起了细雨。

一路沉默着走回了小楼，单翼站在门口目送我走进去，我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转回身盯着他。

小影“佟叔…是为了暮枫来的？”

单翼瞟了我一眼。

单翼：“也不全是…”

我没有接话，目光飘忽着，恰如我此刻飘忽着的心。

单翼倒并没有让我难堪，丝雨般的目光柔柔地落在我的脸上，神情里尽是了然。

单翼：“那黑煞连先生也解不了，先生只能尽量压制，但也不过是将其延缓到七天发作一次，然而随着黑煞反噬得越来越厉害，发作的次数便也越来越频繁，近段时间已经是三天就要发作一次，照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就…”

单翼叹了口气。

单翼：“…佟梦臣来找先生商议对策，可是先生仙迹无踪，根本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

他即便在这里也没有用。

轻轻掩上房门，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空荡荡的心里疯长着，好似恨不得将我吞噬掉一样。

原本以为我可以做到的。

却不曾想，竟是又一次高估了自己。

楚暮白…

暮白…

就这么放不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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