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三十八、隐世一族

我坐在她的身旁，轻轻搂着她，让她靠在我的肩上，陪着她一起流泪，一起悲伤。

我实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岚姐原来是云碧山庄的人，而且还是楚暮白的侍妾，但是她却爱上了原平。庆幸的是，恩同父母的庄主不仅未加阻止，反而给了她自由。

这本该是个美好的结局，只可惜，原平却杀了庄主。

原平为什么要杀庄主？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怎么会打了起来？那箭上怎么会有毒？

岚姐仍在低低抽泣着，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人，虽然和心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却要时时刻刻忍受着良心的谴责，这八年她一定过的很苦，很累。

心里禁不住阵阵的酸涩，却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于是便只能陪她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她恢复平静。

…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隐没了，眼前一片暗淡，连拂面的风也似变得有些凉。

出了霜落园，我四处游荡。

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能停下来，心里像是憋着一口气，我怕我一停下来，胸口便会爆开。

如此走了半晌，忽然瞥见前面有几道人影，被嶙峋的假山遮挡着。

虽然看不到样貌，但我听出了一个人的声音。

佟大总管。

心中微微一动，昔日庄主最得力的助手，当年的佟侍卫，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思及此，不由便朝那边移去，但立刻又止住。

那些人似乎正在向他汇报什么事情，我这样冒然走过去只怕不好，可是我又无意在这里探听，正犹豫时，扬起的声音传了过来。

佟叔：“林姑娘。”

我应声抬头。

佟大总管已经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正含笑望着我，他的目光温和平静，犹如阳光下的海面，广阔无垠。

林影“我，我只是路过，有事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们…”

我讪讪道，说完转身便要走。

佟叔：“姑娘留步。”

转回身，其他那些人也走了出来，站在佟大总管身后。

佟大总管朝我走近，那些人也跟着走近。

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是这个阵仗，让我有些心慌。

佟大总管在我身前站定，其他人也跟着站定，佟大总管缓声开口。

佟叔：“这几位是打理山庄产业的大掌柜，姑娘早晚都要见的，既然今日遇到了，便容我为姑娘引荐，朱大掌柜，主管布匹绸缎，冯大掌柜，主管药材香料，徐大掌柜，主管米面油粮，钱大掌柜，主管茶肆酒坊，周大掌柜，主管珍宝古玩…”

随着他点到名，便有一人躬身朝我一礼，神情毕恭毕敬。

我始料不及，只慌忙回礼，直到佟大总管将所有人介绍完，我还在一片混乱中没有回过神来。

佟大总管笑望着我，并未因我一脸的呆滞而流露出些微的不满，清湛湛的眼眸中反而蕴着丝丝欢喜和疼爱。

还有那些人，他们掌管着云碧山庄的经济命脉，在山庄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山庄息息相关，是山庄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们，何以对我如此？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楚暮白？因为我即将与楚暮白成亲？

风掀动衣袂，佟大总管米白色的衣衫在风中轻舞，温润眼角闪动着的一抹微光，在风中看来格外柔和。

佟叔：“几位大掌柜此番正是为了筹备大婚而来，婚期颇紧，诸事繁多，这段时日怕是连姑娘也少不得一番辛劳。”

热气上涌，我慌地低了头。

林影“你们才真的辛苦，我初来乍到，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眼中笑意更浓，佟大总管道。

佟叔：“姑娘这么说，可是折煞我等了。”

他话一出口，身后几人随即附和，低低的笑声响了一片。

我颊上却更是滚烫。

想是看出了我的局促，几位大掌柜互看一眼，便齐齐告退离去了。

等送走了诸位，佟大总管转回身温和的看着我，明亮的阳光下，他的目光犹如一碧万顷的大海，无边无际，辽阔而宁静。

林影“大总管…”

我咬了咬唇角，轻声开口。

佟叔：“大总管这个称呼未免生疏了些，姑娘若愿意，不如随公子唤我一声佟叔，如何？”

他轻笑着说。

我一怔，随即笑开来。

林影“那佟叔也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了，以后就叫我小影吧。”

佟叔：“好。”

沿路而行，溪流随小径蜿蜒，水声潺潺。

原本有很多话想要问，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倒是佟叔先开了口。

佟叔：“岚儿…还好吧？”

心口紧了紧，我摇头。

林影“…不太好…”

耳中听到轻轻的叹息声。

佟叔：“岚儿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看着他，迟疑着问。

林影“原平呢？”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虽然微微拧了眉，面色却依然平静，在他的眼底我看到了些许无奈，些许凄然，以及些许痛惜。

痛惜？

为原平？

微敛了目光，他沉吟道。

佟叔：“青年才俊，人中翘楚，年纪轻轻便已是一方霸主，威名远播，却从不恃才傲物，为人处事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实在难能可贵。”

我有些愕然。

没想到他会如此评价原平？

将目光投向远处，他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感慨。

佟叔：“老庄主对他甚为赏识，甚至还有意收他为义子…却不想，后来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呼吸一窒，我脱口道。

林影“究竟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

佟叔看着我，轻轻摇头。

佟叔：“这也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

怔住。

居然连他也不清楚事情的原委。

佟叔：“当时，后花园内只有老庄主和原平两个人。”

不由绞了眉心。

难道竟只有原平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可是他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

林影“那么后来，原平又是如何逃出去的？岚姐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佟叔：“三天后的夜里，岚儿带着他从后山离开，两人一路往北，摆脱了追杀，从此销声匿迹。”

佟叔扭头，掩去了目中的痛心。

心口处突然有些闷胀。

比起原平的伤害，兰姐的背叛怕是更加令人难以接受吧。

我忍不住叹息。

为原平。

更为岚姐。

林影“你知道岚姐为什么要放原平吗？”

我幽幽地问。

佟叔反问。

佟叔：“为什么？”

我笑得坦然。

林影“因为岚姐相信原平，相信原平一定有苦衷。”

然后不等他开口，接着又说。

林影“而且我也相信原平，相信原平一定有苦衷。”

没想到听了我的话，他竟突然笑了，望着我的目光还是那么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宠溺。

他这个反应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反倒怔在了那里。

片刻后，我才又开口，带着些忐忑。

林影“你…不怪我吗？”

他笑着反问。

佟叔：“我为何要怪你？”

我拧眉看着他，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对我的纵容，就像是父亲对子女的那种纵容。

这种感觉，让我愈发的心虚和愧疚。

林影“我…我似乎总是在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我只是…只是想帮忙…可是…我…我却伤害了他们…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我不想那样…不想因为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佟叔打断了我的喃喃自语，目光里包含着浓浓的疼惜。

佟叔：“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无需自责。”

胸腔内胀胀的，像是有什么要喷涌而出，我忍不住冲他吼。

林影“你根本不知道…”

佟叔：“我知道。”

他说。

我盯着他，他犹如大海一般辽阔的目光，仿佛可以包容得下一切。

林影“你…知道？”

我嗫嚅着问。

他点头。

我再一次怔住。

风从耳边卷过，飞舞的发丝抽打在脸上，有些发痒，还有点微微的刺痛。

佟叔：“有人称他们为巫，也有人称他们为灵，还有人称他们为魅。”

佟叔低语道。

心头一震。

他，真的知道。

佟叔：“他们本是隐世一族，甚少在世间走动，世人多半不知其所在。二十年前，我与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因此才有幸得知一二。”

目光扫过他和蔼的面容，然后四下里飘荡着，就仿佛那没有根的浮萍。

林影“那么…他们此次出现，难道竟真的是为了我…可是，我与他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我们，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

是两个时空。

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佟叔看着我，笑容再一次浮上脸颊，就连眉眼间也盈满了那种暖暖的，令人安心的笑。

佟叔：“凡事自有定数，顺其自然便好。”

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在他犹如大海般广阔的目光里，我所有的困惑和忧虑，都变得仿若尘埃一般渺小。

风，拂面而过。

我扯着笑。

林影“佟叔就不担心，我…会是个麻烦…”

佟叔：“不，你不是麻烦，你愿意留下，实乃我山庄之幸事。”

笑容凝在唇角，他如此说，我受宠若惊。

佟叔一步步走上石桥，风掀动他的衣袂，米白色的长衫如云一般柔软。

桥下莲叶婷婷，随风而舞，佟叔的目光扫过那一池翠碧，然后转首看着我，声音温润如玉。

佟叔：“我一直期盼着能有这么一个人，愿意陪在他的身边，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那样陪着他也好…”

他？

是说楚暮白吗？

脸上有热气上涌，我讪讪道。

林影“一定有很多人愿意那样做…”

佟叔摇头。

佟叔：“却唯有你，能解开他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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