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家一共有四个孩子。
我大姐谈寄芙算是最出息的一个了。
虽然她年纪轻轻就走了,但她为龙家诞下了当今新帝龙凤吟。若是活着,现如今也应该是和恭圣皇太后平起平坐的了,如今却只能被新帝追封为恭顺太后。
我是谈家最小的女儿,名唤寄安。
我爹应是不太喜欢我的,他嫌我太不守规矩,打了我几次发现毫无用处后,便不再管我了。反倒是我阿姐,整日要学好多东西。
什么三从四德,女工刺绣的她学的如同书上的模子般。
她入宫选秀那日,唤我来她跟前笑着抚着我的头,道:
谈寄芙:“都长这么大了啊……”
她通常是在屋里学东西的,我很少见她,也没说过什么话。
只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房檐上看星星,她跟我说她以后要嫁给一个江湖大侠,策马奔腾,游遍千山万水,潇洒自在。
只可惜还不待她憧憬完,下一秒爹爹便把她拉下去一顿毒打,还捎带上“带坏阿姐”的我。
我娘说,夫君就是天。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这句话我姐一记,就是一辈子。
如同绣棚上牢牢的金丝线,绑的她这块绸布动弹不得。
我不知道她那些年经历了什么,连那时她摸我头时的力气,都是如此的小心翼翼,恰到好处。
如今阿姐已经走了快十年,我早已经嫁人生子,磨没了年轻时的脾性。
因为阿姐的缘故,我们一家被封了爵,日子逍遥闲适,没有奔波劳累之苦。
甚至皇帝和恭圣皇太后还亲到谈家慰问了一番。
新帝不愧是新帝,眼神清明而坚定。
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皇帝,阿姐也可以安心永眠了。
与他并肩站立的正是恭圣皇太后。
她穿的朴素,没有皇太后的威严架子。
气色不太好,即使宫人们精心梳妆过,也还是难掩疲态。身形也有些瘦,好像风一吹就倒了。
说来,她与裕宪皇帝恩爱非常,如今他惨遭不幸,她应是伤心坏了。
她见了我,浅浅笑了下,道:
恭圣皇太后:“你就是寄安罢,谈姐姐……提起过你。”
提及故人,她眼里有了些光,团了些雾气在里面。上前抓着我的手喃喃:
恭圣皇太后:“你与她……眉眼很是相像……”
她突然的亲昵让我有些惶恐,后退了一步,我赶紧行礼。
谈寄安:“民女怎敢媲美恭顺太后。”
她闻言手一顿,缓缓的放下,默了半晌,道:
恭圣皇太后:“丫头,若是得空……可否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
谈寄安:“民女遵旨。”
……
这宫里果真是宫里,金雕玉砌,华丽无比。
就是这红墙高的人难受。
原就是这墙,困住了阿姐的一辈子。
恭圣皇太后这里,十分清静。
又或者说,这后宫,十分清静。
皇上并未娶妻,中宫位缺,也无妾室,所以并无妃嫔。登基后又迟迟不选秀,故而整个后宫,便只有恭圣皇太后一人。
不知听哪个说书人说起过,恭圣皇太后从前是十分欢脱好动的性子。
可现如今,她这慈宁宫里安静的吓人。
或是盯着窗格外缓缓飘落的树叶,一盯就是好几个时辰。或是拿着某个物什默默掉泪,哭的眼圈通红。
总之,感觉她是有些疯癫的。
我多是沉默着陪她。
那段涟贵妃与厉肆皇帝的不堪往事,史书只草草的一笔带过了。
可史书能一笔带过的东西,亲身经历的人怕是永远割舍不掉的。
在宫里陪了皇太后娘娘两月有余后,那人便赶我回去了。
恭圣皇太后:“回去罢,你总归是有自己的家的,哀家…总不能一直留着你陪着。”
说完她让无喜拨了许多珠宝钱银,送我回了府。
想起那人落寞的眼神,那样孤寂的背影,我有些心疼。
想了想,打算过些日子,再进宫陪她些日子。
只可惜,未等到那日,皇太后娘娘便驾崩了。皇上特召我入宫参加丧祭。我穿着丧服跪坐在皇太后娘娘的灵棺前替她颂念往生经。
皇上整整十日都守在棺椁,时而沉默,时而痛哭,时而靠在棺前低声说着话。
十日后,皇上终是在百官劝说下封棺下葬。丧仪规模十分浩大,举国需为皇太后娘娘守丧三年。
每三月,皇上就要前去皇太后皇陵前祭拜。每逢祭日,更是要浩浩荡荡带着群臣一同前去。
百姓人人赞叹皇上的孝心,各地也纷纷兴起孝道之风。
晋安六年,恭圣皇太后走的第四个年头,皇上压不过百官上奏,举行了晋安年间的第一次选秀。
后来听说正四品副骁骑参领唐家有位小女生的倾城绝色,射艺精湛,皇上见之当即封了妃位,数月后,册封为皇后。
帝后大婚,我入宫参宴,见到了那位让皇上倾心不已的唐家小女,如今的一朝凤后。
生的如此美的姑娘,我还从未见过。
明明是艳丽夺目的美,却偏偏眼睛清澈如水,俏皮跳脱。气质带着女儿家天真烂漫的味道,笑起来分外好看。
皇上总是眉目含笑的静静望着她,满眼皆是宠溺。让人羡慕不已。
帝后齐心,乃天下之大福。
我不禁牵了牵嘴角,心想皇上终于走出了恭圣皇太后的阴晦,可以好好的生活了。
心情大好,我踏过御花园的石阶,想去看看池边的锦鲤。
这时,一位老嬷嬷不知怎的被石阶绊了下,端着的绸缎立刻散了一地。
她赶紧慌里慌张的开始收拾起来。
我见状赶紧俯身捡起滚落到脚边的已经散开的一副绣品,这副作品绣的极为精湛,让我就不由得想到了阿姐,我不由得好奇的摊开看。
见到绣品上的人如此倾城绝代的容貌,我心下了然。
原是皇后娘娘的绣像。
谈寄安:“皇上待皇后娘娘真是极好,竟还找了如此顶尖的绣娘绣制,帝后恩爱实乃百姓之福。”
我笑着将绣像整理好归还给那位嬷嬷,后者道谢后,面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
王嬷嬷:“这…这是……这是恭圣皇太后娘娘十七岁生辰时,恭顺太后娘娘为她作的绣像。”
那老嬷嬷一叹,似是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口。
王嬷嬷:“唉,命运弄人啊……”
说罢,她连连叹息着走掉了。
我似受了晴天霹雳,愣在原地,脚像是灌了千斤铁,怎么也走不动。
原是……原是这样。
皇上对皇后娘娘的一见倾心,满眼宠溺,竟都是……
我瞳孔猛的收缩,冷汗留了一背。
踉踉跄跄的回了宫宴后,我看着殿上笑的天真烂漫的皇后娘娘,心里忽然就觉得十分酸涩。
离开宫门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望。
那堵火红的高墙,竟冷的让我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笑起来那样天真的小姑娘,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会如何呢。
那双干净的眼睛……
会变成像恭圣皇太后娘娘一样死寂的神色吗?
我叹了口气。
一步错,步步错。
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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