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
李香君:旦
侯朝宗:小生
李贞丽:旦
杨文骢:老生
郑妥娘:旦
卞玉京:旦
寇白门:旦
柳敬亭:丑
阮大铖:净
马世英:净
苏崑生:丑
吴次尾:老生
小红:旦
【第一场】
吴次尾(内白)打奸贼!
众学生(内同白)打阮胡子!
(阮大铖自文庙中狼狈走出,吴次尾、陈定生、侯朝宗、众学生同追打上。)
吴次尾(白)你可是阮大铖?
众学生(同白)阮圆海?
阮大铖(白)哎!正是下官!
吴次尾(白)人家都叫你阮大胡子?
阮大铖(白)哎!随便他们叫吧!
吴次尾(白)打!
(众学生同打阮大铖。)
吴次尾(白)魏忠贤的干儿子?
众学生(同白)说!
阮大铖(白)哎!随便你们说!
吴次尾(白)你陷害了许多东林党的朋友?
众学生(同白)讲!
阮大铖(白)呃!无有!无有!
陈定生(白)你还陷害了许多复社朋友?
阮大铖(白)呃!无有!无有!
吴次尾(白)你也读过诗书,为何不自爱惜,趋炎附势?做了奸贼魏忠贤的干儿子,便帮着那奸贼对外卖国卖友、对内陷害忠良。许多爱国青年死于你手,今日你还敢抵赖么?
阮大铖(白)唉!想你们反抗朝廷,若不是我从中设法保全你们,恐怕你们这些秀才,还要抓去杀头哇!我念在都是斯文一派,便不顾旁人笑骂,才保全了你们,不想你们恩将仇报。怪不得人家都说:你们这班乱党是缠不得的!哎呀!缠不得的!
侯朝宗(白)住口!想你乃是无耻的小人,狗仗人势。你杀了我们许多朋友,你还自鸣得意。如今奸贼魏忠贤已死,你的冰山已倒,你就该隐姓埋名,闭门思过。谁想你还在家中养戏班,养歌女,用来巴结官府。想要联络当地的绅士,恢复你的势力。你还敢公然到文庙中来上祭,至圣老师要你这奸贼来祭么?
陈定生、
吴次尾、
众学生(同白)呸!
侯朝宗(白)你还大言不惭,骂我们是乱党。阮大铖哪!阮胡子!我把你这无耻下贱的贼!
陈定生、
吴次尾、
众学生(同白)无耻下贱!无耻下贱!
侯朝宗(白)今日来到此地,你还敢要怎么样?奸贼呀!
(西皮摇板)奸贼行事真可恨,
吴次尾(西皮摇板)无廉下耻不像人。
陈定生(西皮摇板)今日正好泄我的愤,
(陈定生打阮大铖。杨文骢上。)
杨文骢(西皮摇板)来了排难解纷人。
(白)列位仁兄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陈定生(白)你是何人?敢帮这奸贼说话么?
杨文骢(白)非也!小弟杨文骢,与这位侯世兄朝宗、吴世兄次尾都是朋友。今见列位在此大动公愤,责打阮大铖。列位仁兄疾恶如仇,小弟十分佩服。不过在孔子庙前,倘若将人打死,恐怕有许多不便。君子不为己甚,圆海也是聪明人。列位仁兄就不能予以自新之路么?
阮大铖(白)哎!是啊!
陈定生(白)呸!
侯朝宗(白)也罢!就念在杨兄讲情,饶他这次,放他走吧!
吴次尾(白)便宜了这个奸贼!
陈定生(白)哼!快去!从此不许再来!
阮大铖(白)嗨!
众学生(同笑)哈哈……
阮大铖(白)唉!
(阮大铖下。)
吴次尾(笑)哈哈……
侯朝宗(西皮摇板)乱臣贼子人人恨,
吴次尾(西皮摇板)今日之事见舆情。
陈定生(西皮摇板)要将奸贼俱除尽,
杨文骢(西皮摇板)列位还要三思行。
(白)啊!列位仁兄!阮圆海以前的行为不端,是大家知道的,不过近来颇有悔过之意。得放手时且放手,列位仁兄不妨予以自新之路。况且外患已深,还是原谅些好!
侯朝宗(白)要消外患,必除奸贼。
陈定生、
吴次尾(同白)着哇!
杨文骢(白)列位仁兄!可曾得到什么消息否?
侯朝宗(白)道路阻塞不通,连家信都无有了,何况消息!
吴次尾(白)杨兄!
杨文骢(白)哎!
吴次尾(白)你可曾得到什么消息么?
杨文骢(白)适才看见官报,据说官兵一连大败,流寇逼近京师,恐怕就要进城了!
陈定生(白)如今贪官污吏到处横行,百姓求生不得,又怎能不反?
杨文骢(白)内忧外患相逼,今日又有进关消息,大局不堪问了!大局不堪问了!
侯朝宗(白)唉!好不愁煞人也!
(西皮摇板)从今大乱无时已,
只有颠沛与流离。
杨文骢(白)啊!列位仁兄!我们去到秦淮河上,一访佳丽如何?
侯朝宗(白)心绪不宁,不愿前去!
杨文骢(白)侯兄!不是到过贞丽的家中么?
侯朝宗(白)哎!你是怎么知道?
杨文骢(白)风月场中的消息,比打仗的消息要灵通得多呢!
(笑)哈哈……
陈定生、
吴次尾(同白)哈哈……
杨文骢(白)贞丽有个养女名叫香君,侯兄可曾见过?
侯朝宗(白)闻得香君风姿绝代,还未曾见过!
杨文骢(白)小弟意欲与侯兄为媒,意下如何?
吴次尾(白)哎呀!朝宗兄面红了哇!
陈定生、
吴次尾(同笑)哈哈……
侯朝宗(白)仁兄啊!
(西皮摇板)虽说风月情无尽,
国家危急哪有心?
陈定生(白)与其寻花问柳,我看不如听柳麻子说书,倒有些道理。
侯朝宗(白)哎!柳麻子?是不是那柳敬亭哪?
杨文骢(白)哎!不错!就是他!他说书唱道情一时无两!
侯朝宗(白)闻得他也是阮大铖的门客,那也是奸党的走狗。此等之人说书,不听也罢!
吴次尾(白)侯兄!你是冤枉他了!
侯朝宗(白)怎么?
吴次尾(白)阮胡子自恃有钱,除了在家中养戏班养歌女之外,还把苏崑生、柳敬亭辈养在家中。是小弟写了一篇文章,说明那阮大铖与魏忠贤乃是同党。那苏、柳二人便带了一班乐工,不辞而去。似这样磊落光明,实实难得!
侯朝宗(白)哎呀!想不到江湖上有这样的豪杰,我们倒要前去拜识!
龙友兄!同去如何哇?
杨文骢(白)敬亭?我与他差不多每日相见,今日不陪了!告辞了!
侯朝宗(白)请便!
杨文骢(西皮摇板)十里春风谁管领,
莫辜负美景与良辰。
侯朝宗(西皮摇板)只怕云散风流尽,
(鱼鼓声。)
吴次尾(白)哎呀!妙哇!
(西皮摇板)那旁来了柳敬亭。
(白)敬亭!
(柳敬亭上。)
侯朝宗(白)啊!敬老!
柳敬亭(西皮摇板)身份低微我骨头硬,
(白)陈、吴二位相公,俱都在这里。来得巧极了哇!哈哈……
(西皮摇板)来看看秀才打奸臣。
(白)告辞!
吴次尾(白)哎!这是为何?
柳敬亭(白)不是啊!适才听街坊言道:秀才在打胡子,我这个胡子也有点害怕。
吴次尾(白)呃!我们打的是阮胡子!
柳敬亭(白)还好!我是个硬胡子!
吴次尾(白)他是个大胡子!
柳敬亭(白)我是个小胡子!
吴次尾(白)他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柳敬亭(白)我是我爸爸的好儿子!
陈定生、
侯朝宗、
吴次尾(同笑)哈哈……
吴次尾(白)啊!敬亭!我们打阮胡子打得可好哇?
柳敬亭(白)打得不好哇!
吴次尾(白)怎么?
柳敬亭(白)没有打死!
陈定生、
吴次尾(同笑)哈哈……
柳敬亭(白)打虎不死,反受其害呀!
侯朝宗(白)啊!敬老!
柳敬亭(白)哦!此位是?
吴次尾(白)哦!这是侯朝宗侯公子,也是复社朋友。
柳敬亭(白)侯公子!失敬了!
侯朝宗(白)敬老侠骨柔肠,相见恨晚。
柳敬亭(白)嗳!岂敢!岂敢!我不愿替奸臣捧场面罢了!
侯朝宗(白)这就难得!
陈定生(白)如今有许多读书人去做奸臣走狗,乱咬好人,岂不令人可恨!
侯朝宗(白)敬老!真有心人也!
柳敬亭(白)在下不才,最近编了几支小曲。无非是叫老百姓起来,提倡忠义,惩治奸邪的意思。众位倘不嫌弃,请到寒舍奉茶,当面请教如何?
侯朝宗(白)我们正要前去领教!
柳敬亭(白)好好好!请!
侯朝宗(白)请!
陈定生(念)国事纷纭谁能定?
吴次尾(念)也有大任在书生。
侯朝宗(念)莫遣遗珠落沧海,
柳敬亭(念)长歌警示振人心。
侯朝宗(白)请!
(众人同下。)
【第二场】
(阮大铖上。)
阮大铖(白)唉!
(西皮散板)我自问处乱世颇有分寸,
想不到遇见了轻薄的后生。
从今后与他们又加深仇恨,
不杀尽东林党誓不为人。
(白)唉!想我只为做官便利,就拜在魏忠贤门下,以为义子。这也不过是借水行舟,有何不可?可恨东林党徒侯朝宗、吴次尾等辈,竟然不顾情面,在文庙前打骂羞辱。我是怎能容忍他们这狂妄的行为?嗯!待遇机会,我定报此仇!
来!
(阮升暗上。)
阮升(白)有!
阮大铖(白)将我的《燕子笺》可曾抄好?
阮升(白)已经抄好,原稿在此!
阮大铖(白)哦!家中戏班新置的行头可曾齐备么?
阮升(白)都齐备了!
阮大铖(白)传话下去:叫他们将戏排练纯熟,后天老爷就要请客!
阮升(白)是!
(阮升下。)
阮大铖(白)嗯!待我将《燕子笺》校对一回!
(吹腔)锦心绣口成文章,
一曲也能动帝王。
他日再到青云上,
扫荡狂徒整纲常。
(杨文骢溜上。)
杨文骢(白)阮老!
阮大铖(白)哦!龙友兄来了!
杨文骢(白)这样用功么?性命要紧哪!
阮大铖、
杨文骢(同笑)哈哈……
阮大铖(白)今早多亏龙友兄解救,如若不然,小弟被他们打坏了哇!
杨文骢(白)哎呀呀!他们都是一帮少年气盛之徒!
阮大铖(白)哼!这班轻薄少年,目无尊长,将来必定造反哪!
杨文骢(白)我看阮老是不是要应付一番?
阮大铖(白)哼!若是魏公还在,只用一纸文书,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杨文骢(白)如今是不行了!
阮大铖(白)哎!是不是要用些银钱,去收买他们?
杨文骢(白)还是疏通一下吧!
阮大铖(白)只恐他们假装着不肯要钱。
杨文骢(白)哎呀!钱是人人都要,只是当面送钱总不好意思吧?
阮大铖(白)哎!我们使他们不知不觉的受了我的钱,也就不好意思再与我作对了!
杨文骢(白)这未尝不是釜底抽薪之意呀!
阮大铖(白)哎!但不知他们其中为首的是哪一个呢?
杨文骢(白)侯朝宗似乎最有声望。
阮大铖(白)好!好好!擒贼擒王,我们就侯朝宗身上下些个功夫。
杨文骢(白)如今倒有个好机会。
阮大铖(白)哦!
杨文骢(白)那侯朝宗本有意于贞丽的养女香君,只是他囊中无钱,不能成其美事。阮老!何妨花笔钱,叫他梳栊了香君?这也是艺林雅事。
阮大铖(白)李香君?哦哦哦!我倒想起来了!那李香君乃东林党李宗林之后,当年查抄李家之时,凡是李家之人,男丁为奴,妇女为娼。想不到这李香君竟成了秦淮的歌妓了!啊!杨兄!此计真乃是妙极了!哎!但不知须要多少银子?
杨文骢(白)香君是个名妓,头次上头总要多些费用。大约么,哎!要五六百两银子。
阮大铖(白)哎!那也不多!我就出六百两银子。
杨文骢(白)只是哪个做媒?
阮大铖(白)自然是杨老爷为媒呀!
杨文骢(白)哎呀呀!那如何使得?倘被人知道,我杨龙友堂堂县令与人带马,岂不是笑话哇?哈哈……
阮大铖(白)嗳!为了小弟之事,总求龙友兄勉为其难!勉为其难!我与你跪下了!勉为其难!
(阮大铖跪下磕头,杨文骢慌忙还礼。)
杨文骢(白)不必如此!阮老的事情,就与小弟的事情一样啊!
阮大铖(白)龙友兄古道热肠,令人钦佩!哼!只要那侯朝宗到了李家,我们就在外面说与人家知道。就说他用了我的钱,入了我的党。看他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哼!这才是:
(念)闲将金弹打黄雀,
杨文骢(念)准备丝纶钓海鳌。
阮大铖、
杨文骢(同笑)哈哈……
(阮大铖、杨文骢同下。)
【第三场】
(李贞丽上。)
李贞丽(念)枇杷门巷春长在,闲伴芳樽听马嘶。
(小红暗上。苏崑生上。)
苏崑生(念)耻为奸佞帮闲客,宁做街头卖唱人。
(白)哦!贞姐!
李贞丽(白)谁呀?
苏崑生(白)你好!
李贞丽(白)哟!苏师傅来啦!苏师傅请坐!
小红!
小红(白)哎!
李贞丽(白)叫姐姐下楼,苏师傅来了!
小红(白)是啦!
(小红下。)
李贞丽(白)苏师傅!您不是在阮大铖家里教小班吗?怎么忽然间出来了哪?
苏崑生(白)当初为了吃饭,去到他家教戏。后来知道他是魏党,我便与柳敬亭一同辞出来了!
李贞丽(白)噢!如今你的生计怎么样呢?
苏崑生(白)纵然就是饿死,也不能做奸党的门客呀!
李贞丽(白)哟!看起来您的火气倒不小哇!
(小红上。)
小红(白)妈妈!
李贞丽(白)啊!
小红(白)姐姐在楼上哭呢!
李贞丽(白)哟!怎么好端端会哭起来了哪?
小红(白)我也不知道!
李贞丽(白)快跟我瞧瞧去!
(李贞丽欲走。)
郑妥娘(内白)贞姐!
李贞丽(白)啊!
郑妥娘(内白)在家吗?
李贞丽(白)谁呀?
(郑妥娘、寇白门、卞玉京同进门。)
郑妥娘(白)咦!
李贞丽(白)唔!老妥呀!
郑妥娘(白)可不是我吗?
卞玉京(白)贞姐!
李贞丽(白)玉京仙子!
寇白门(白)还有我呢!
李贞丽(白)白门姐姐!快随我进来!
郑妥娘(白)贞姐!我们来约你到莫愁湖去玩儿去,走吧!
李贞丽(白)师傅在这儿哪!
郑妥娘(白)谁要理这个糟老头子呀?
苏崑生(白)哼!你总会晓得我的厉害!
郑妥娘(白)你那两下子,我早就领教过了!
苏崑生(笑)呵呵……
郑妥娘(白)香君呢?
李贞丽(白)在楼上,听说哭呢!
郑妥娘(白)哭?为什么呀?
李贞丽(白)我正要想去叫她。
郑妥娘(白)哦!也是时候了!十七八岁的姑娘,遇见这样的春天,可怎么不难过呢?
李贞丽(白)哟!谁像你这么不要脸哪?
郑妥娘(白)嗳!你别管!让我上楼上看看她去!
(郑妥娘下。)
苏崑生(白)你看她,真像个猴子!
李贞丽(白)师傅!外面有什么新闻吗?
苏崑生(白)听说李自成快要打进了京城,清兵也有进关的消息。
李贞丽(白)总不会打到南京来吧?
苏崑生(白)嗯!难说得很哪!
李贞丽(白)哎哟!这怎么得了哇?
苏崑生(白)我们有句古话,叫“不了了之”。
(郑妥娘上。)
郑妥娘(白)哎哟!你们当她为什么哭?原来她在那儿看《岳飞传》,看到风波亭岳飞岳老爷升天,她就哭了!
李贞丽(白)哎!这真是看兵书落泪,替古人担忧哇!
郑妥娘(白)哎!你们瞧!你们瞧!她不岳飞老爷的名字都圈上一个红圈儿。秦桧儿的名字,都用香火儿给烧掉了。
(苏崑生接书看。)
苏崑生(白)哎呀!了不得!了不得!香君真是有心胸有志气!本来么,像岳飞那样的忠臣,人人应当敬重。秦桧那样的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卞玉京(白)我们上楼去看看香君去!
寇白门(白)好!看看香君去!
卞玉京(白)走!
小红(白)姐姐下楼来啦!
郑妥娘(白)哟!香君下楼来啦!
(李香君上。)
李香君(白)妈妈!
苏崑生(白)哎呀!香君哪!你可真了不得呀!
李贞丽(白)得啦!得啦!得啦!把笛子吹起来,让香君把“良辰美景奈何天”的那一段,温习两遍儿吧!
苏崑生(白)好好好!“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两句话真是不尽兴亡之感哪!
郑妥娘(白)看这老头子,又酸起来了!
李香君(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杨文骢引侯朝宗同上。众人同起立。)
杨文骢(白)好!唱下去!唱下去!
李贞丽(白)杨老爷来啦!
哟!这不是侯公子吗?
香君!你瞧,这就是大家常常说起的侯公子,还不上前见礼吗?
李香君(白)侯公子万福!
侯朝宗(白)小生有礼了!
杨文骢(白)不认识杨老爷了?
李香君(白)杨老爷万福!
杨文骢(白)哈哈……侯兄!你看她娉婷窈窕,真不愧天仙化人!
侯朝宗(白)但不知哪个有福之人可以消受?
杨文骢(白)有福之人么,就在这里呀!
(笑)哈哈……
(杨文骢用扇扣侯朝宗肩。)
侯朝宗(西皮散板)桃花源里神仙住,
是否渔郎得问津?
杨文骢(西皮散板)兰香飞坠尘寰境,
神仙自古本多情。
郑妥娘(白)杨老爷!有那样漂亮的公子,都不给我们引见引见哪?
杨文骢(白)嗨呀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倒忘怀了!我倒忘怀了!
侯兄!来来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卞玉京!
侯朝宗(白)不愧玉京仙子!
杨文骢(白)哈哈……喏!这就是风流潇洒的寇白门!
侯朝宗(白)真乃白门柳色!
杨文骢(白)这就是最风流、最淘气的郑妥娘!
侯朝宗(白)果然十分妥当!
杨文骢(白)哈哈……
苏崑生(白)她才真是不妥呢!
郑妥娘(白)我怎么不妥?怎么不妥呀?
苏崑生(白)就是有点儿那个……
郑妥娘(白)嗯!我要是不那个呀,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哪!
苏崑生(笑)哈哈……
侯朝宗(白)妥娘词令真妙极了!小生意欲拜访香君妆楼,不知能否如愿?
杨文骢(白)这要看香君的意思了,香君的妆楼是不容人轻到的!
侯朝宗(白)哎呀!如此我冒昧了!
李贞丽(白)香君!能不能请侯公子、杨老爷上楼待茶呀?
李香君(白)侯公子、杨老爷,有请!
杨文骢(白)侯兄先行一步,小弟与贞丽还有话说。
侯朝宗(白)唔!如此小弟失陪了!
(西皮散板)春色已报花开讯,
绮阁温香醉煞人。
(李香君、侯朝宗同下。)
杨文骢(笑)哈哈……
(西皮散板)见此情形喜不尽,
美女打动了少年的心。
李贞丽(白)杨老爷!请您在这儿坐一会儿,我上楼瞧瞧去就来!
郑妥娘(白)杨老爷!您是来做媒的是不是?
杨文骢(白)哎!你怎么知道?
郑妥娘(白)这还瞒得过我吗?
杨文骢(白)不错!我正是做媒来的!你看方才那个小伙子怎么样?配得上你吧?
郑妥娘(白)我呀!我才不欢喜那种酸不溜丢的呢!
杨文骢(白)哎!他是当今的名士啊!
郑妥娘(白)名士?卖多少钱一斤哪?
杨文骢(白)嗨呀!你真是俗不堪耐,只晓得买卖!
郑妥娘(白)就是么!魏忠贤当权的时候,不是有许多名士都去卖身投靠吗?还有些儿,心里头哇想卖,可是嘴里头装腔作势的说:“我是不卖的哟”!
杨文骢(白)哈哈……你把这名士骂苦了!
郑妥娘(白)卖身的名士啊,可就多着的哪!
(西皮散板)名士风流多半假,
误了青春误国家。
杨文骢(笑)哈哈……
李贞丽(白)杨老爷!
杨文骢(白)哎!
李贞丽(白)刚才您说有什么事吗?
杨文骢(白)呃!这!
郑妥娘(白)哦!八成是让我们躲开,咱们走吧!走!
(郑妥娘拉卞玉京、寇白门欲下,对孙崑生使眼色。)
郑妥娘(白)嗨!你走不走哇?
苏崑生(白)哦!啊!贞姐!我看香君今天是不能上学了,杨老爷!跟您告假!
杨文骢(白)苏师傅请少待!
郑妥娘(白)好!那我们先走啦!
卞玉京(白)我们走吧!
李贞丽(白)妥娘!你别走哇!请你们上楼,陪陪那侯公子好吗?
郑妥娘(白)我不去!
李贞丽(白)怎么?
郑妥娘(白)我怕香君吃醋!回头见啊!
(郑妥娘拉卞玉京、寇白门同下。)
杨文骢(白)嗨呀呀!这个人倒真爽快呀!
苏崑生(白)玩笑场中总要有她才显得热闹!
杨文骢(白)贞娘!你看侯相公人品如何?
李贞丽(白)人品再好没有了!
杨文骢(白)我想香君也必定如意吧?
李贞丽(白)郎才女貌,自然是一见倾心哪!
杨文骢(白)我有意举荐侯公子梳栊香君,你看如何?
李贞丽(白)哟!杨老爷举荐,还有什么话说吗?不过!
杨文骢(白)哎!贞娘不要迟疑,聘礼都包在我的身上!
李贞丽(白)哎哟!杨老爷您还客气吗?
杨文骢(白)二百两置衣服首饰,一百两圧衣箱,三十两办酒席,二十两赏乐工,还有五十两,就由你分派。一共是四百两,你看够是不够哇?
苏崑生(白)哎呀!杨老爷真是周到极了!
李贞丽(白)嗨!慢说有这么多的聘礼,只有杨老爷一句话就够了!
杨文骢(白)好!如此就请苏师傅为媒!
苏崑生(白)承杨老爷不弃,当得效劳!
杨文骢(白)既是如此,你们一面准备,少时我将聘礼派人送到。
李贞丽(白)多谢杨老爷!
苏崑生(白)我上楼说与侯公子!
杨文骢(白)呃!我看不必说明,少时我将几套新衣送来,你们请公子下楼吃酒。再把一班手帕姐妹们一齐邀来,大家热闹一下。酒过三巡,送公子上楼。使他不知不觉进了洞房,不知不觉上了牙床,不知不觉是枕上成双,不知不觉到了天光。叫他像刘阮到天台一般,岂不是十分有趣?
苏崑生(白)哎呀!真是妙人妙事!
李贞丽(白)真是妙极了!侯公子要问呢?
杨文骢(白)你就含含糊糊说我预备好了就是!
(小红上。)
小红(白)杨老爷!姐姐请您上楼哪!
杨文骢(白)说我有事先行,不克奉陪!
李贞丽(白)你先去吧!
杨文骢(白)一切之事都请苏师傅帮同办理!
苏崑生(白)遵命!
杨文骢(白)最好将柳敬亭约来更好!
苏崑生(白)是是是!
杨文骢(白)我这里有纹银五十两,权当一茶之敬。
苏崑生(白)这!我不敢当!
杨文骢(白)哎呀!不收便是嫌少哇!
李贞丽(白)师傅!杨老爷的好意,您就收下吧!
苏崑生(白)多谢杨老爷!
杨文骢(白)还有五十两,请转送柳敬亭,代为收下。
苏崑生(白)这算何意?
杨文骢(白)因我知道,他自从阮家出来之后,景况不佳。所以么,借个题目大家来热闹一下,这也不过是朋友帮忙而已呀!
苏崑生(白)哎呀!杨老爷真是义侠之人也!我叫外边给您备马!
(苏崑生下。)
杨文骢(白)好!告辞了!
李贞丽(白)杨老爷您走哇?
杨文骢(西皮摇板)艺林雅事风流阵,
销金帐内可销魂。
(杨文骢下。)
李贞丽(白)杨老爷!我不送您啦!
(暗转。场上悬灯结彩,点一对红蜡烛。〖小吹打〗。郑妥娘、侯朝宗同上。)
侯朝宗(白)啊!妥娘!今日为何这样的热闹哇?
郑妥娘(白)今晚李家做亲!
侯朝宗(白)怎么?做亲哪?
郑妥娘(白)今儿个晚上是香君下海!
侯朝宗(白)哦!下海?
郑妥娘(白)下海就是梳栊,梳栊就是上头,上头,得得得,你别这儿跟我装糊涂了!
(柳敬亭、苏崑生同上。)
侯朝宗(白)啊!苏师傅、柳敬老怎么都在此处?
苏崑生(白)杨老爷叫我们前来奉陪公子!
侯朝宗(白)杨老爷怎么不在呀?
苏崑生(白)杨老爷说别处还有要事,明天再与公子贺喜!
侯朝宗(白)真叫我梳栊香君么?
郑妥娘(白)啊!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吗?
侯朝宗(白)秀才点状元,哪有不愿意之道理呀?只是我阮囊羞涩,难以为情。
李贞丽(白)杨老爷早就布置好了!
侯朝宗(白)哦!杨老爷……
苏崑生(白)是啊!杨老爷说了,朋友相交,应当主持风雅。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祝公子与香君同偕到老!
侯朝宗(白)哎呀呀呀!杨仁兄真是多情人也呀!哎呀!只是到了这般情景,真如做梦一般哪!
郑妥娘(白)这样的好梦倒是不常有的,赶快迎接新娘子去吧!
(小红提纱灯上,寇白门、卞玉京、李贞丽簇拥李香君同上。)
郑妥娘(白)哎!你看他是谁呀?
侯朝宗(白)不是人间仙子,便是月里嫦娥!
郑妥娘(白)嗯!她正是月里嫦娥,你到月宫来了!新人请上座,痛饮三百杯!
侯朝宗(念)温柔乡里住,沉醉不思归。
郑妥娘(白)得得得了!你们只管咬文咂字儿的,新娘子的腿都站酸了!
侯朝宗(白)哎呀!此乃小生之罪也!
(侯朝宗对李香君一揖。)
郑妥娘(白)快拜丈母娘!快拜丈母娘啊!
侯朝宗(白)啊!
(侯朝宗对李贞丽一揖。)
郑妥娘(白)还有我呢!还有这儿!还有那儿哪!
(侯朝宗拱手。)
侯朝宗(笑)哈哈……
(众人同入席。)
侯朝宗(西皮原板)今夜晚到此间真如梦境,
苏崑生(白)公子!请酒!
郑妥娘(白)请酒!
侯朝宗(西皮原板)又是喜又是惊五内不宁。
李贞丽(白)大家敬酒吧!公子请酒!喜酒多喝点儿啊!
侯朝宗(西皮原板)可叹我避难人漂泊无定,
只有这一寸心报答娉婷。
李贞丽(白)香君!敬公子一杯!
郑妥娘(白)新娘子可要敬酒啦!
李香君(西皮原板)我这里捧金杯略表诚敬,
你本是青云客久负才名。
到将来为国家担当重任,
这杯酒恭祝你万里鹏程。
侯朝宗(西皮原板)多谢你金石言我牢牢记紧,
谁能够似这般伶俐聪明!
酒下喉不由我动了诗兴,
题诗在此扇上永表真诚。
李香君(白)公子请题!
寇白门(白)待我捧砚!
苏崑生(白)哎!慢来!慢来!我看这砚哪,还是叫相君来捧的好哇!
郑妥娘(白)碰钉子不是?依着我说呀,作诗不如唱戏,唱戏不如划拳。来来来!划拳!咱们划拳!咱们划拳!
苏崑生(白)呃!你等人家题完了诗再划拳!
寇白门(白)碰钉子不是?
(郑妥娘做鬼脸。李香君捧砚。侯朝宗题诗。)
侯朝宗(西皮原板)我与你前世里姻缘有分,
初相见两下里刻骨铭心。
词偏短意偏长缠绵无尽,
李香君(西皮原板)每一字都含有无限深情。
柳敬亭(西皮原板)新诗就理应当酌酒为敬,
(柳敬亭斟酒,侯朝宗饮。)
苏崑生(西皮原板)吃一个成双酒春满乾坤。
(侯朝宗饮。)
郑妥娘(白)喜酒得多喝几杯呀!
寇白门(白)我也来敬一杯!
(侯朝宗饮。)
侯朝宗(白)哎呀!我要醉了!
郑妥娘(白)喜酒得多喝几杯呀!我也敬一杯!
侯朝宗(白)哎呀!我实实地要醉了哇!
郑妥娘(白)哎!人家的酒可都喝了,只不喝我的。那可不行!我不来啦!
(侯朝宗欲饮,李香君夺酒饮。)
郑妥娘(白)哟!瞧喔!多不害臊哇!还没上头哪,就这么巴结。这杯呀,不算!来满上!这杯不算!
侯朝宗(白)我实实地要醉了哇!
郑妥娘(白)来!喝一杯!喝一杯!不喝不行!
侯朝宗(白)我实实地要醉了哇!
(李贞丽上。〖起二更鼓〗。)
李贞丽(白)天不早啦,请公子上楼安歇吧!
郑妥娘(白)得!丈母娘保驾来了!
侯朝宗(白)小生不胜酒力了!
郑妥娘(白)新娘子要入洞房了!
众人(内同西皮摇板)夹道朱楼一径斜,
郑妥娘(白)送新人入洞房!
众人(内同西皮摇板)王孙初御富平车。
清溪尽种辛夷树,
郑妥娘(白)送新人入洞房啦!
众人(内同西皮摇板)不及东风桃李花。
(小红捧烛引侯朝宗、李香君同下。众人同下。拉二道幕。)
苏崑生(白)哈哈……好啦!好啦!总算又完了一桩事啊!
柳敬亭(白)哎呀!我看哪,又是一桩笑话!
苏崑生(白)怎么会又是笑话哪?
柳敬亭(白)怎么侯公子忽然梳栊起香君了呢?
苏崑生(白)他们是一见钟情啊!
柳敬亭(白)呃!就算一见钟情,也不会这么快呀!
苏崑生(白)李香君正在长成的时候,遇见美貌多才的侯公子。侯公子做客在外,遇见如花似玉的李香君。那还不是干柴烈火,一碰儿就着吗?
柳敬亭(白)那侯公子来到此处避难,哪有许多的银钱哪?
苏崑生(白)钱是杨文骢出的!
柳敬亭(白)啊!杨文骢?
苏崑生(白)啊!
柳敬亭(白)哎呀!这又奇怪了!
苏崑生(白)怎么哪?
柳敬亭(白)那杨文骢素来不是钱多挥霍之人,怎么忽然大方起来了?呃!他还与我五十两!
苏崑生(白)还给了我五十两哪!
柳敬亭(白)哎呀!我看其中定有缘故哇!哎!我们把这银子存在贞丽这里,日后看当受则受,如不当受么,原礼退回。哎!你看如何哇?
苏崑生(白)好!好!
(念)害人之心不可有,
柳敬亭(念)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崑生、柳敬亭同下。)
【第四场】
(开幕。小红整理妆台。李香君上,对镜理妆,小红助整衣饰。)
李香君(南梆子)洞房昨夜春初透,
尽是那风流家世也自含羞。
滋味在心头,也自上眉头,
爱情郎,文采与风流。
(侯朝宗暗上。)
李香君(南梆子)但愿天长地久,恩爱夫妻得到白头。
暮春时候,红颜好上勾,
(小红为李香君着披,侯朝宗接过,李香君惊喜。李香君、侯朝宗并肩对镜。)
李香君(南梆子)比翼温情真自由。
(郑妥娘、寇白门、卞玉京同上。)
郑妥娘(白)哎!昨晚上怎么样啊?还好吧?
卞玉京、
寇白门(同白)恭喜!恭喜!
郑妥娘(白)辛苦!辛苦了啊!
(郑妥娘、寇白门、卞玉京同下。)
李贞丽(内白)杨老爷!
(李贞丽引杨文骢同上。)
杨文骢(念)看花饮酒寻常事,得风流处且风流。
李贞丽(白)香君!杨老爷来啦!
侯朝宗(白)龙友兄!
杨文骢(白)哦!侯仁兄!恭喜贺喜!哈哈……
侯朝宗(白)多谢成全!
李贞丽(白)香君!过去谢谢杨老爷!
李香君(白)多谢杨老爷!
杨文骢(白)哎呀呀!打扮起来,越发的标致了哇!哈哈……
侯朝宗(白)龙友兄!这几日时局消息如何?
杨文骢(白)今日不曾得到什么。
(杨文骢接过李香君手中扇。)
杨文骢(白)哦!这是侯兄的定情诗?嗯!此诗么,也只有香君当得!侯兄!我这个媒人做得如何?哈哈……
香君!你看侯相公,人是人才,文是文才,你总称心如意吧?哈哈……
侯朝宗(白)是啊!我与香君不过一宵之爱,彼此海誓山盟,定能白头偕老。仁兄成全之德,永不能忘。只是这许多妆奁、礼物,俱是仁兄所赐。如此厚爱,何以克当?
李贞丽(白)嗨!好朋友也不在乎这个呀!
杨文骢(白)是啊!些微礼物,何足道哉?
侯朝宗、
杨文骢(同笑)哈哈……
李香君(白)啊!杨老爷!听侯相公说,他与杨老爷旧日并无深交,杨老爷在此也是做客,囊中并非十分充裕。哪里有许多银钱借与朋友,寻花问柳呢?
杨文骢(白)这……
(李贞丽拉李香君到一旁。)
李贞丽(白)这些话你问他干什么?
李香君(白)这是侯郎叫我问的!
李贞丽(白)你瞧!一来你就听他的话,叫做妈妈的还说什么呢?
来来来!杨老爷请喝杯酒,就当我们谢大媒啦!
杨文骢(白)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了!
侯兄!适才香君不问,小弟本不好启齿。如今既问,也只好说个明白。
侯朝宗(白)小弟也正有些疑惑,还望仁兄说明缘故!
杨文骢(白)此次仁兄梳栊香君,一共用了五六百两银子,这个钱都不是我的!
侯朝宗(白)啊!是哪个的?
杨文骢(白)乃是另外一个朋友送的!
侯朝宗(白)哪个朋友啊?
杨文骢(白)说将出来,仁兄不要动气。
侯朝宗(白)请你快说!
杨文骢(白)这个钱,就是阮圆海送的!
侯朝宗(白)阮圆海?阮胡子?
杨文骢(白)正是!
侯朝宗(白)我在此所用的钱,都是那阮胡子的么?
杨文骢(白)是啊!你用的都是那阮大胡子的钱!仁兄不要为难,想那阮圆海也是聪明人。当初他投到魏忠贤的门下,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那魏忠贤本想杀尽天下读书人,多亏阮大铖从中设法,保全的也就不少。不想复社少年不能相谅,始终当他是个坏人。因此他想求仁兄,在朋友面前替他疏通一二。
侯朝宗(白)哎呀!且住!我怎么糊里糊涂的用了奸贼的钱?我本想将钱全数还他,怎奈我两袖清风,无法可想。若不还他,外人说我,用奸贼的钱眠花宿柳,那还了得?哎呀!这……
李香君(白)啊!侯郎!
侯朝宗(白)暂且将目前敷衍过去,再做道理。
仁兄的意思我已明白,只要那阮大铖诚心悔过,从此好好做人,我也可以原谅。就在朋友面前与他疏通一二。
杨文骢(白)是啊!倘能解释冤仇,我辈之幸也!
侯朝宗(白)至于那五六百金,小弟虽穷,还能陆续设法还他就是!
杨文骢(白)哎呀!这又何必呀?
侯朝宗(白)只是仁兄!此事关系小弟一生名誉,还望仁兄对外不要说起!
杨文骢(白)那个自然!外人的不会知道的!
李香君(白)侯郎!你此言差矣!
李贞丽(白)孩子!少管闲事!
李香君(白)我听了半日,早已明白。侯郎!你是被人卖了!
杨文骢(白)香君!你说话要谨慎些!
李香君(白)杨老爷!难道你不知那阮大铖是魏忠贤的义子?他作恶多端,天下唾骂。你为什么替他奔走?
杨文骢(白)胡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我什么相干哪?
李香君(白)哼!你明明欺负侯郎忠厚,便做成圈套,要毁坏他的名誉。
李贞丽(白)香君!不许多讲!
杨文骢(白)生米煮成了熟饭,你不要错怪了好人!
李香君(白)什么叫做“生米煮成了熟饭”?难道说侯郎在我这里住了一晚,便不能做人了么?
杨文骢(白)香君!老爷们的事与你何干?
李香君(白)我么!我是个妓女,不过心还无有死,是忠是奸我还分得出来。你把我凌迟碎剐,我也不会随便接待一个奸臣的走狗!
侯郎!你怎的不言?怎的不语?你应当有话说话,有错认错。上了当,就光明磊落说了出来,怕的是什么?五六百两银子你还不起,我就是沿街卖唱,也替你还了他们!
李贞丽(白)香君!你疯了吗?
李香君(白)妈妈不还,我也要还他!
杨老爷!我这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你昨日送来的。我先把这些还那阮胡子便了!
(西皮摇板)见此情不由我心怀恨,
李香君要打这抱不平。
杨文骢(笑)哈哈……
李香君(西皮摇板)你笑我烟花女是下品,
我笑那些读书人,有的也是骨头轻。
杨文骢(白)她怎么骂起人来了?岂有此理!
李贞丽(白)香君!你真的疯了?
杨文骢(白)岂有此理呀!
李香君(西皮摇板)六百两纹银要的是什么紧,
奸谋诡计羞煞人。
头上拔下珠和翠,
身上脱去衣与裙。
李贞丽(白)香君!
(西皮摇板)为什么这样使气性?
杨文骢(西皮摇板)香君不可你太骄矜。
李香君(西皮流水板)非是我无端使气性,
更不是我生来爱骄矜。
都只为阮贼心肠狠,
做成了圈套污蔑好人。
杨文骢(白)呃!
(西皮快板)用钱的本是侯公子,
碍不着香君你半毫分。
李香君(西皮快板)公子爱我出诚信,
他是我同心共气人。
杨文骢(西皮快板)香君只顾使气性,
你为公子种祸根。
李香君(西皮快板)你说此话我不信,
纵有大祸我担承。
回头再把侯郎叫,
有错认错你要说个清。
磊落光明谁不敬,
含糊躲避难做人。
这奸贼的礼物我不领,
(李香君把穿戴卸下放在桌上。)
侯朝宗(西皮散板)似这般愧煞读书人。
走上前来礼恭敬,
再对龙友说分明:
非是小弟负盛情,
实难从命就他人。
崇尚气节最要紧,
难道说我侯朝宗不如香君?
(白)非是小弟不领盛情,只怕自信不坚,反被小女子所笑。这些妆奁礼物,还望仁兄带回。其余银两,明日凑齐送上!
李贞丽(白)杨老爷!香君乃是小孩子的脾气,还望您见谅才是啊!
杨文骢(白)告辞了!
(西皮散板)自讨无趣还自恨,
李贞丽(白)香君!快过来送杨老爷!
李香君(白)杨老爷!请你拜上那阮大铖,就说侯朝宗无有受他的恩惠,也不会为他奔走!
李贞丽(白)杨老爷!
杨文骢(白)岂有此理!
(西皮散板)重重风浪几时平?
回头再对侯兄叫,
当此乱世你要小心。
(杨文骢下。)
李贞丽(白)杨老爷!我送送您!
(李贞丽下。)
李香君(西皮散板)从此做事要机警,
侯朝宗(西皮散板)被人污蔑洗不清。
(吴次尾、陈定生同上。)
吴次尾(白)侯仁兄!你果然在此啊!
侯朝宗(白)二位仁兄!为何如此仓皇?
吴次尾(白)哎呀!你还不知啊!如今大街小巷,茶寮酒肆之中,看见有人发出匿名揭帖,道你用了阮胡子的钱,入了阮胡子的党,许多朋友俱在明伦堂等你说话呢!
陈定生(白)这一定是阮胡子的阴谋诡计呀!
侯朝宗(白)唉!虽是奸贼的诡计,我自不小心,也有大错!
吴次尾(白)侯兄!你是怎样的打算哪?
侯朝宗(白)适才杨文骢到此,叫我替阮大铖在朋友面前讲话。是我正在为难之际,不想激起了香君的义愤。她将阮大铖托杨文骢带来的首饰衣服除了下来。杨文骢自觉无趣,便自去了。
李香君(白)我死也不穿奸贼送的衣服!不戴奸贼送的首饰!
陈定生、
吴次尾(同白)可敬哪!可敬!
李香君(白)啊!侯郎!此时你应当快到明伦堂,把前后之事,一一说明,当众认错。如此你自己的名誉可保,那阮胡子的诡计也就不攻自破了!
侯朝宗(白)哎呀!香君真是我的知己!真是我的畏友!
陈定生(白)足以愧煞须眉!
李香君(白)事不宜迟,快些地去吧!
侯朝宗(白)好!如此二位仁兄请!
陈定生、
吴次尾(同白)请!
侯朝宗(西皮散板)世路崎岖多陷阱,
吴次尾(西皮散板)不想风义属佳人。
(侯朝宗、陈定生、吴次尾同下。幕落。)
【第五场】
(军卒敲锣上。)
军卒(白)众百姓们听着:闯贼进了京城,崇祯爷在煤山殉难。国家不可一日无主,因此凤阳总督马世英老爷与四镇武官,拥立福王以为皇帝。建都南京,继承大业。你们百姓们应当悬灯结彩,一同庆贺呀!走哇!
(军卒下。侯朝宗、众学生同上。)
侯朝宗(白)列位仁兄请了!
众学生(同白)请了!
侯朝宗(白)想那福王专爱欺诈民财,抢夺民女。他乃是不忠不孝、不慈不义、糊涂荒唐之人。他来做皇帝,我们不服!
众学生(同白)我们不服!
侯朝宗(白)好!我们去见马世英,与他辩理!
众学生(同白)走!
侯朝宗(白)呔!福王做皇帝,我们不服!
众学生(同白)我们不服!我们不服!我们不服!
(四校尉同上,打侯朝宗、众学生同下。军卒敲锣上。)
军卒(白)报喜啦!万岁登基,凤阳总督马老爷入阁拜相,阮大铖老爷、杨文骢杨老爷连升三级,四镇武官俱有升赏。一同陪王伴驾,料理国家大事,共享太平啊!
(军卒下。马世英、阮大铖、杨文骢同上。)
马世英(念)中心天子天心顺,
阮大铖(念)太平宰相万民安。
马世英(白)岂敢!圣天子登基,太平有望。在这危急存亡之秋,你我首先安定民心才是!
阮大铖(白)欲安民心,必先除奸细!
马世英(白)哪些个奸细?
阮大铖(白)像复社侯朝宗、吴次尾等辈,图谋不轨,背叛朝廷,反对老相爷。若不铲除,必为大患!
马世英(白)嗯!圆海说得有理!就命你将他们捉拿问罪!
阮大铖(白)学生遵命!
马世英(白)告辞!
阮大铖(白)恭送相爷!
(马世英下。)
阮大铖(白)哈哈……杨仁兄!想不到我这报仇的机会,来得这样快呀!并非阮某心肠毒狠,此番定要将那些个轻薄书生,一个个斩尽杀绝,寸草不留!正是:
(念)杀人流血成河日,正是英雄得意时!
(阮大铖下。)
杨文骢(白)哎呀!且住!此番阮圆海动手,必定株连甚多。倘若外人说我帮凶,我又何以自处?唉!如今的世界反复甚多了,倘若复社少年一朝得势,更有些难办。有了!我不免一面顺着阮大铖,一面通个信让侯朝宗逃走。这样是两不得罪,一举而三善备焉。正是:
(念)人生处乱世,八面要玲珑。
(杨文骢下。)
【第六场】
(李香君上。)
李香君(西皮慢板)慢说是姻缘事前生注定,
最难得遇情郎彼此知心。
(侯朝宗上。)
侯朝宗(白)可恼哇!可恼!
李香君(白)郎君!为何这等模样?
侯朝宗(白)香君哪!可恨奸贼阮大铖,勾结马世英等,拥立福王由崧做皇帝。想那福王乃是酒色之徒,怎能担当国事?如今,整个北方早已断送,剩下这偏安之局。国家到了这样万分危急的时候,君是无道之君,臣是奸佞之臣。那魏忠贤的干儿义子,又在掌握大权,国家还堪问么?想我们这些读书之人,难道一句话也不讲?任凭那奸贼自私自利,把国家断送不成?我们正欲与马世英等辩理,不想他们派了许多校尉,将我们痛打一场。这……这真恨煞人也!
柳敬亭(内白)侯公子!侯公子在家么?
侯朝宗(白)柳师父来了!
(柳敬亭上,李贞丽随上。)
柳敬亭(白)侯公子!适才遇见杨文骢杨大人,是他言道:那阮大铖就要派兵抓你来了!
李贞丽(白)哎呀!这便如何是好哪?
柳敬亭(白)哎呀!你还是躲开一下才好哇!
侯朝宗(白)仓促之间叫我避往何处啊?
柳敬亭(白)嗯!你可去到扬州,史可法史阁部那里暂避一时,再做道理吧!
李香君(白)郎君!收拾收拾起程吧!
李贞丽(白)公子!就这样吧!
侯朝宗(白)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
柳敬亭(白)香君!快与公子准备一个包裹去吧!
李香君(白)是!
(李香君下。)
柳敬亭(白)啊!公子!你可先到郑妥娘家,再到我家改扮商人模样,连夜过得江去才好哇!
李贞丽(白)我给公子雇船!
柳敬亭(白)我去雇船,你与公子准备一身换装的衣服。
侯朝宗(白)香君在此,还望贞娘、柳师傅多多的照应!
李贞丽(白)你就放心吧!
柳敬亭(白)我们快些走,去去就来!
(柳敬亭、李贞丽同下。李香君提包袱上。)
侯朝宗(白)香君哪!不想奸贼竟是这样倒行逆施,如今为势所迫,不可如何,只好与你暂时分手!
李香君(白)你到了江北,一定有更多报国机会。你只要为国家保重自己,我自知保重,决不辜负郎君,你就放心去吧!
侯朝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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