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护的事件后续,成渊在前往上阳的途中,便已然知晓。于护按照旧例,成了西阁公公一样的人物,在及其惨烈的嚎叫声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完成了从权倾一方的豪强到牢狱西阁公公的华丽转变。而在他扫洒西阁满一年后,明年他将迎来背上人命案最后的判决——秋斩。而自此之后,上阳那边也将着力加大力度整顿地方豪强仗势在地方私设公堂,以自身为绳墨肆意量刑掌控他人命运的行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关于拔掉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的事情,也将会由孟敏知交由太子,逐层传递下去,设立相关的监察,一步一步将这道阻且长的活计进行下去。如此一来,在成渊在普连进行的一切,也总算不是无用功了。
回到上阳之时已是十来天以后,眼看着一年又进入了十月了。此时已是上阳的晚秋时节,秋霜冷冽时节也过去,甚至有了些小雪零落的迹象。这个时候,真是上阳吃锅子最适合的时候,一口滚烫的烫羊肉,能让整个人身上都暖得宛如暖春。成渊骑马走在上阳的街头,只觉得鼻尖仿佛都是锅子的香味,连口腔也随着想象着调料的美味而分泌起了鲜甜的汁液。可惜这种时节回来,自己注定是逃不过一场好罚,说不准还要再挨一顿板子,怕是没那机会回自己的宁王宅里围炉吃一口热腾腾的锅子了。
景运殿内,孟敏知早已整装齐备,严阵以待。陛下怒气冲天,威压强大,重压之下使得殿里一阵一阵地冷意嗖嗖,整得内侍埋头,宫人敛声。殿外也是卫队森森,侍卫手中的刀戢虽然不曾出鞘,却仿佛能让人感受到那藏在其中的杀意。成渊在殿外等待召见时,就已然感受到了那危险,眼下纵是早有准备,却也不免心里打鼓。但是既然是主动选择了回来承受老父亲的怒火,那自然地,自己也是不能回避的了。成渊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因为紧张紊乱的气息,抬脚随着出来宣布召见的内侍进了内殿。
由于天气严寒,殿内早暖上了地龙,殿门也几乎是处于闭合之态。成渊刚进去,身后的大门便随之闭合。紧接着,“哐”的一声响,却是一件硬物打在殿门上,紧接着又是落地的一声硬响。一听就知道是那东西承受了孟敏知的怒火,想来是要用以杀敌,损己八千了。外头候着的人俱是低头缩脖,心里只能暗求宁王这次能机灵一些,凭着一己才智,转危为安。 而此时,殿内的成渊,也确实在老父亲的威压之下,自觉也是凶多吉少。
孟敏知怒气冲冲地坐在上首,怒视着站在下头的成渊,开口就是冲天的怒气磅礴而来:“好你个臭小子,真长本事了。原以为你自边关历练以来沉稳了不少,没想到你居然仗着 你老子给你几分颜色,胡作非为,什么事也都敢犯!禁足期间私逃出宫,不请旨就私自出京,还伪造令牌!亏你还有胆子回来!别以为你在普连立了点功劳,还算做了一点正事你回来就能逍遥自在了。你当你老子年纪大了,还管不了你了吗!”
成渊往旁边一闪,又正堪堪躲过向他身上招呼过来 的一方陈年老砚台。那砚台落在地上,又是哐当一声,转眼间就砸破了一角,与同样损伤了一角的一块孟敏知用了多年的松木镇纸排排而坐,一起躺在了景运殿 的青砖地面上瑟瑟发抖。
成渊跪地,一礼到地:“儿子此次主动回来,正是因为知道自己身居陛下之子,却举止失当,不堪为宗室之表率,辱了阿耶地名声,自是从未想过可以蒙混过关,无论阿耶怎么罚儿子,儿子自然也不会用任何言词来逃避。只是这砸的,可都是您用惯了的东西啊。您老把这些朝我身上砸,不觉得有些暴珍天物吗?“
孟敏知抓起一张写废了的字纸,团成一团就冲成渊身上招呼了过去:“如今认得倒是干脆!当初干那些有头没尾的事情的时候,怎就不想想后果!这些日子,你在外头,倒是逍遥自在!哪里想过你老子是什么心情!我且问你,出去的这些日子,是不是用你仿造的令牌,上獐子岛狐假虎威去了?”
成渊不躲不闪,任由那纸团砸在了他的身上,诚恳说道:“儿子自是不敢对阿耶有半句假话,自是不会骗阿耶没去过那儿的。至于,狐假虎威,是断断没有的”
孟敏知哼了一声:“你自然不会扯这谎,因为你根本就没必要在这事儿上扯谎。知子莫若父,你会去干什么,为父心里还没个数吗?说吧,在獐子岛又闯了什么祸事?”
成渊喏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就是看扇贝 的时候,不小心滚了一块巨石下去,把扇贝给砸的没了踪影了。”
孟敏知眉头矍然一跳,险些又要把桌面上的奏折一把扔到成渊身上:“什么!”转眼,却又屏住怒气,继续问道:“是什么时候到事?”
成渊臊眉耷眼道:“就,一月前。与您通了信儿之前几天的功夫。 ”
孟敏知久久没出声,长久的沉默弄得成渊心里暗暗警惕,这是要出什么大乱子不成?抬头看孟敏知时,却见他脸色铁青,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往外喷着粗气,显见的是气得一把胡子都在抖动。成渊暗叫不好,这下子,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挨打,怕是也要因为这事情吃一些家法了。正想着怎样才能让这打挨得轻点时,孟敏知已然气的声音都在颤抖,厉声道:“金吾卫何在?”
等到金吾卫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宁王跪地低头,仔细一看,一脸沉思和视死如归。孟敏知则在一旁,面色黑如锅底。看到金吾卫进来,孟敏知立时厉声喝道:“愣着干嘛干什么?拿了廷杖器物来,行刑!老子······朕今日定要好好责罚这个逆子!看他今后还敢不敢如此无法无天,竟给朕惹事生非!”
眼见的景运殿内闹的不可开交,一旁的内侍和宫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在一旁记得直搓手。最后竟是一排排地跪下,求陛下保重御体,莫要动气。宁王好歹对外是奉了陛下之命前去公干,这刚回来就被杖责对外着实有些说不过去。前些个月外头对于宁王离京一事早就议论纷纷,如今好容易宁王在外头干了实绩回来平息了流言,再这样公然杖责岂不是又要让皇室成为上阳各众点谈资了。一时之间,殿里老内侍点劝解,众人的请求声不绝于耳,反倒是处于事件中心的宁王,沉肃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仿佛在此事中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金吾卫面面相觑,均是不知是执行陛下的命令为好,还是再缓缓,待到陛下改变了主意了,他们好从跪成一排的宫女内侍当中走出去,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就在这乱成一团的当儿,殿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通通通”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气喘吁吁却中气尚足的男声响起:“陛下,南边,南边起风了!来活儿了!”
紧接着,门口金吾卫和内侍宫女们纷纷分开来排成两列,瞬间,殿内声音止息,安静不少,殿门处被挡住的视线瞬间再次清明起来。就这样,德王和济阳侯两人的身形就清楚明白地出现在孟敏知面前。
看到德王时,孟敏知面色稍霁,却在看到身边的济阳侯时又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嫌弃。孟敏知却才也不急着招呼成渊的家法一事,且先问德王道:“南边怎的了?那拆家玩意儿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德王喘气了一阵子,道:“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清的事儿,敏度,你来说吧。”
济阳侯大剌剌地说道:“唉呀,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不行的事儿啦。就是,陛下还记得去岁二郎在金陵那阵子的事吗?说来也不过就是那时候的官司惹出的一些后边的东西。听得去岁二郎在那边可把拆家的那位气的不行,后来更是把他的和(卖)亲(身)勾当给搅了个翻底。虽说和穆勒那事吧,冲着那一位老爹的因由,其实成不成也无所谓,但是究竟险些影响了他从穆勒那儿讹钱啊。所以嘛,刚刚传来了消息,那位拆家的就在几天前过身了。南边说是被咱们二郎气的,才这一年来体子都不好,这么急急的就去了。这不,又整花头,让咱们赔偿呢。”
孟敏知一拍御案,怒道:“岂有此理!孟徵琛这小儿,如今竟也学了他老子下梁歪斜,居然以此为由勒索与我!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情,当年给他老子裂国南下做了那些荒唐事,也不听得因此身体亏损,怎的还能归结到二郎头上!那拆家玩意儿扣留朕的儿子来侮辱朕,朕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儿子倒居然来个先发制人!”
德王也愤然道:“谁说不是呢?任怎么说,也是南边有错在先,这么讹诈于我朝,实在无耻之尤!”接着却又放平语气,和缓道:“但这事儿说来也是和二郎有关,若要平息此事,终得二郎出面。那边不是说二郎口齿厉害,行为举止处处惹的那边的不快,甚至气死了那拆家的吗?既然如此,想必二郎也定是有法子对付那边,不若此次事情,就让二郎也跟着出面,前去把这麻烦破事给解决了,叫他孟徵琛无话可说。”
孟敏知瞥了下首的成渊一眼,嫌弃道:“就凭他?只怕他这愣头愣脑的,没说上几句就给人绕进去!不然也不至于出去打个仗还能让人捉住扣下了。”
这话说的蔑意满满,成渊一时不能经受,猛然抬头直视孟敏知,会转头一想,却也说的确是实话,加之今日本就是他有错在先,一时倒也纵是满腔不服,也不好说什么,最终也只得闭口不言,继续沉默,只是再不肯低头沉思,眼神只是直直盯着孟敏知看。
德王敏树一看这势头,他父子又是要僵,只得上前和稀泥:“二郎莽撞是莽撞了些,但到底也能挂帅也能想法子从那边脱身了回来,也不算无用。之前没令他领军时也不知他领军也是奇才,这次就不妨让他试试,说不准还真能治他一个呢。再不然,若是那边要谈不拢要和咱们打起来,也用得着二郎去。 ”
不知是敏树的话起到了一些作用,还是实则孟敏知心里倒其实也偏向如此,听了这话,竟然也没有再行反对下去,只是慢悠悠底瞥了成渊一眼,点头道:“倒也难得敏树你这么看的起他。“转脸却对成渊道:“算你小子走运,今天就暂且不打你,就令你去办理此事,给你一个将功补过道机会!若是做不好,你竟也不必进我殿殿门了,直接就给我在宁王宅趴着廷杖!”说完,又是一个拍案:“现在就滚,事情没完就不许回来!”
成渊倒没料到此事竟然一时就此揭过,如今既然有这个台阶下,不接也未免真是太不识眼色了,忙起身作揖道:“孩儿领命。”随即脚步儿不停地,就出了景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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