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渊回到岸上,晕乎乎地在地面上醒了好一阵子神。大约回来时海上浪潮更大了些,到了后头他总觉得船晃荡得有点厉害,让他有些头晕脑昏,混混沌沌地有些意识眩然。他有些踉跄地撞到堤岸上的一棵古树上,倚树缓和着,等待晕眩的过去。待到意识逐渐从身体上的不适回拢,方才的事儿又如潮水一般涌向他的大脑,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回潮。
于护的事儿在他看来不过又是一桩卖身卖到最后把自己给反噬了的典型事件,属于当地的八卦范畴,倒是一点也不值得去咀嚼消化,只当是听了一嘴闲言而已。经过南辽一事,成渊早已深刻体会到了八卦在群众当中的力量,以及三人成虎把死人说活的本事。济阳侯不止一个,有千千万万个,真的是全把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听来的故事当成事儿,那才是给自己找事。现在他关心的是该怎么先避过风头,等老爹发现他干的复刻令牌和放跑扇贝后的怒火先降到了安全值以后再回去。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炊烟袅袅,各户人家已经开始准备当日的晚膳,看着倒是一派宁静。成渊走进了一家看着陈设不错,并非金字招牌的客栈,准备打个尖儿,偏生在这时,有哀乐从远而近,逐渐满响。紧接着,一队白花花的素麻逼近,晃了人满眼花白。成渊定睛一看,忙倒退一步,闪进了客栈——只见那些白花花的人群中,俨然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前头还有人带着扶灵。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峻峭冷硬的汉子,满脸肃穆,唯独不见悲戚。
身后有人小声嘀咕:“这不是于家的葛郎君吗?于护郎君的得力干将,许多要事都是他着手负责的。”
另一人咕哝道:“是啊。听人说这葛郎君只认于护为主,但凡有些不方便放到台面上来的事儿都嘱托他去干。这显见得是给他家夫人治丧,他倒好,自己基本不出面照管,托了这么个人来。”
“嘘——”那人急急止住那人的话头,“别说那些私底下的话儿,这些事儿也只是我们私底下的嚼头,别在这外头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天那于郎君无心治丧,整日酒楼买醉。”
成渊听得这话中似乎有些新消息,心下暗暗惊讶,没想到这人倒的确有些私下底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勾当。看样子那渔夫所言似乎也并非只是无端的八卦小道消息。不过如果其所言多为真话的话,那么······
于护不仅于他妻子并无情意,还曾有停妻再娶的打算。但是出于某些疑虑却迟迟不离婚,而且他明摆着早就与杜家娘子暗通款曲,妻子当晚忽然去世后立刻大闹族弟与杜家大娘子的婚房。元夫人惊动官府捉贼寇,事后又传出不利于杜家姑娘名声的传闻,随即没过多久夫人就病重猝然离世。何况夫人发病到逝世时间之短,且发病时机就在传闻出现之后,这不能不令人生疑。何况——“有些不方便放到台面的上来的事都由他来干”这句话像个魔咒一般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回响放大,直直冲击着他的大脑。于护酒楼买醉自然不会是为了他夫人,而让自己 的心腹送葬这事儿似乎也指向了一种细思恐极的可能。
靠海的客栈自然充满了海的气息。一道道海货接连端上,让成渊大饱了口福。龙利鱼,炒海瓜子,以及菊汁鲍鱼,还有扇贝边汤,味道都比上阳来的鲜美,虽然烹饪技艺显然比皇宫亲王住宅内简易许多,但也别有天然质朴的风味。成渊出手不算特别大方,但也不是什么囊中羞涩的模样。店家收钱时候笑容满面,心情显然很是不错。
吃饭的功夫自然也不能闲着。经过刚才那一番闲言,成渊对于于护一家的事
内情也来了兴趣,为此还专程热情地坐到那两人身旁分享自几点的海货和他们拼桌。那两人显然很是吃奇,但也并不反对此事,于是开始和成渊海天胡地地吃喝起来。在吃喝的过程中,三人开始谈论起近来的轶闻。而在成渊的有意引导下,关于于护的事情也开始逐渐被带入他的讨论范围内。
一番谈话下来,成渊心里有了底。心里逐渐确定了事情的原委。把事件的来龙去脉梳理一遍后,成渊心里也逐渐有了计较。
于护为了自己站稳脚跟,出人头地借着联姻娶了元夫人不假,前十几年与元夫人生儿育女不假,如今儿女也逐渐长成也不假。前些年他与元夫人相敬如宾也是对的。而同样,他与杜家大娘子关系暧昧也并非密不透风,早就引起了当地一些人的注意。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于护与妻子元夫人成婚多年,与杜家女郎私下互相来往,互相扶持也不是秘密,时常夜间私会的传闻也隐隐流传。
杜家大娘子家世在当地可算得上煊赫,在父亲的继室去世后多年管家,在当地是才能美貌均是著名,平自然心高气傲,定然不会愿意为妾。只是二人之间关系暧昧多年,已不是一般未嫁女和已有家室的男子之间的关系,却迟迟不见于护有任何与发妻和离转而另娶杜家女郎的打算。这一边暧昧不清地吊着一家女儿,一方面又种种顾虑不愿丢去那妻家残存的好处。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行止。再结合元夫人去世前后的一系列事件,若是元夫人察觉了二人的关系,心有不忿,从而传出不利于杜家女郎的传闻,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而于护,在当地已然是自成一派,是真正在此地实际上的“土皇帝”,早已掌握了当地的生杀大权。从前一家姑娘因为与杜家姑娘有所矛盾当众出言挑衅,被他以那姑娘自荐枕席,行为放浪的宣称从此断送前路,不得不入了佛门,终身活在众人的指点之中。虽说此事依据只是于护的一面之词,并无实据,但他在当地说的话从来无人敢说一个“错”字。真相与否都被他一人所把握。这样的人,若是妻家留着有点名声和好处,实际上却根本无有太多力量去深究其妻猝死一事的能力,以他的性子,他又会做些什么呢?
成渊敲了敲客栈的桌案,心里已然彻底推翻了之前的想法。正佑初年窦撤一案爆发,翻出地方豪强仗着大辽对地方给予一定自治权,从而为所欲为,无视法纪,滥用私刑一事。自那以后,正佑帝就取缔了地方豪强的大部分自主权,进一步加强了对新都以外一些豪强盘踞地的管控。可随着西北穆勒骚扰频频,恭守年间又频繁出现天灾,本在正佑时期加强的管控又转眼松懈不少。而后穆勒南下,大辽内部又出现裂国,南北东西与穆勒三权鼎立,逐年战乱,自然对于如今管控甚少。如此又给了各地豪强为霸一方,各自内部称王称霸的间隙。而如今看来,似乎由于这些年上阳疲于应付穆勒,这辽东海域附近豪强的为霸一方,似乎比正佑年间,更为严峻些。
于护一事之中,关于其妻之死,其实已有很多人有所疑虑。于护在其妻死后的种种表现,也让人生疑。而豪强之势竟然能让一人在地方只手遮天,以一己之言左右他人命运,以一己喜好逼一个人走向末路的行为竟然能够发生成为现实,也令他深感此事严重。若是此些事件不能查明,今后大辽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
灯光下,象征宗室的令牌在晕黄的柔光里反射着朦胧又有些冷冽的光芒。成渊翻过令牌,背对房门,细细摩挲着上头的纹路,又看了看那仿制的獐子岛令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若是真的放手大刀阔斧地去查这其中的勾当,他自然不能光靠一人之力。必须依靠比豪强更强大的依仗。而他,也不能再从头到尾地隐瞒他宁王的身份。
但是若是他让信得过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后果可想而知。
该来的迟早会来,而他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只是为了逃避和解决自己的一地鸡毛而忙活。既然他发现了问题,那么作为大辽的亲王,他就有义务带领国朝的掌权者看到问题,并且解决这个问题。
这不仅仅是调查一起人命案,也是在趁机扫清埋藏在大辽内部一颗隐藏的毒瘤。谁知道,在国朝未曾管到的地方,又有多少这样的事件发生?
如今上阳已然站稳脚跟,与南边穆勒的格局已然形成,经年怕是都不会改变格局。上阳的中心也已然步入正轨。也是时候,开始动一动这底下纠缠的烂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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