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絮果

晨清宫里一片安静祥和，一个内侍太监急匆匆迈着步子努力克制内心的痛苦走来，他本来就是中宫里服侍的太监，林海棠待中宫里的所有人都是极好的，所以中宫里知道此事的人皆是听着落泪，闻着伤悲他有些哽咽道：“禀告皇上，皇后娘娘，薨了……”

莫修瑾站起身来，像是承受了世间最痛苦的事，似乎他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头脑感到一片嗡鸣声，他未走出宫门便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唐璃急得不知所措，一边是姐姐另一边又是夫君，最终她选择待在莫修瑾身边照顾他，前朝后宫皆是乱成一锅粥，而林海棠的丧事全部交给作为皇贵妃的秋月来办。

莫修瑾连续发了两日的高热，每次昏迷都能听见他反复的说一句话：“小棠，别离开我……”

唐璃擦干他眼角的泪，自己却早已泪眼满面，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说道：“好，只要你醒来，小唐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直到第三日半夜，他突然睁开了双眼，像是变了个人，不顾所有人阻挠光着脚穿着单衣便蹒跚的爬起来踉跄的跑进御书房，拼命的翻屋里的东西。

“皇上，你要找什么跟小唐说，小唐替你找，你先躺下来休息好不好？”

唐璃完全没想到他竟完全失态了，除了她没有人敢上前劝他。莫修瑾仿佛听不到唐璃的话，他仍旧发疯似的胡乱翻找，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他觉得他的心空了，空得什么也装不下，空得他紊乱不安。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找什么，他就是知道自己想不起来了什么重要的事。

从他在御花园见到林海棠时他便经常觉得心里很空，可每次一想到这里他就痛苦万分，心像是被人活活撕碎，头痛欲裂，于是他只能被迫停止冥想。

直到他翻得书架一片狼藉，翻到那些林海棠之前罚抄上来的《女训》和《女戒》看到那些熟悉的字迹，恍如隔世般一大串厚重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里。

莫修瑾捂着胸口，疼的他想把心剖出来，额间冒起了一层汗珠，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最终再次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已经被扶上了床上，一旁跪着十几个御医。他像个傀儡一样看着唐璃，是后悔、懊恼、愧疚甚至痛苦，他淡漠的抽出自己的手，凉薄的说道：“叶太医和轲皓留下，其余的全部出去。”

面对莫修瑾突如其来的转变，唐璃被莫修瑾醒来的兴奋占据了心思哪里会想那么多，与殿内闲杂人等一并出去。

叶玉卿虽然已经是老态龙钟了，走路时却仍然步履矫健。他正是当年的神医叶玉卿也是秋月的生父，当年苏家和叶家被满门抄斩时他和秋月便是漏网之鱼。

而叶太医如今官复原职自然可以来去自如，他也是这么多年埋伏在莫修瑾背后指点他的的人。

“为什么朕会没有以前和林海棠的记忆？”

莫修瑾冷冷的看着他，他知道叶玉卿绝对知道内幕，当年林海棠与凌霄之所以可以这么顺利的出宫全部依仗叶玉卿，他本来想借此机会杀死林海棠，若不是莫修瑾林海棠本该死在那天。

可自从那日被林海棠刺了一剑醒来后便却唯独失去了与林海棠的记忆。

“微臣这是为了皇上好，皇上多次伤及心脉，导致昏迷不醒，若不散失那困住皇上的部分记忆，恐怕无力回天了。”

叶玉卿倒也不狡辩，此话非虚，那日之后昏迷不醒的何止林海棠。莫修瑾也几乎丧失了求生的欲望，他把自己困在了梦魇之中，是心病。

为了莫修瑾的生命，为了他能醒来，他犯着欺君之罪给他服药。是一种生长在极西地区很难找到的草，名叫忘情草，其实也只是传说也没有人用过，可莫修瑾若是再醒不来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他咬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叶玉卿的话倒是不假，一切皆是为了他好而出发，但是莫修瑾始终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原谅自己。他忘了比活着更重要的事，如果可以选他甚至宁愿死。

他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光，大声的呵斥道：“罪臣叶玉卿以下犯上，革去官职，除非召见，永不得踏入上京半步！”

叶玉卿冷静万分，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他不后悔，若是能重来他的选择还是一样，于是乎他带着笑意退下了。

唐璃在殿外还是听到莫修瑾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她只知道莫修瑾是个极其温和的人，即便再生气也从不曾大声训斥，如今也是第一次见莫修瑾发这么大的脾气。

唐璃站在殿外心里隐隐不安，虽不知道缘由，却也不敢问。

“轲皓，为什么连你也要瞒着我？”

莫修瑾仿佛受到了此生最大的打击，轲皓请求赐罪后，将一个木盒子交还给莫修瑾。

那些有林海棠的记忆几乎被忘得干净，连带嫣莲雪的部分。总之，他再次醒来时只记得自己平反逆贼顺利登基。所有知道的人都瞒着他，柯皓还故意把有关林海棠的东西藏起来，故意说成林家因误判被满门抄斩，太上皇始终过意不去并要求他娶忠烈之后。

在失忆期间，他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林海棠在封后大典上和别的男人逃亲，所以他很不喜欢林海棠。

他一想起那些事情就头痛欲裂，十分厌恶有关林海棠的事，于是帝后两年竟从未相见，直到那日在御花园再次见到她时，他第一次感到很错愕，与先前记忆的感受完全不同。

为了掩饰自己一时失态，他故意冷言冷语，事后他查了许多封后当日带林海棠逃亲的男子，唯独查到莫昀煜一人的信息。他甚至忘了那日他被刺了一剑后忍着剧痛一路上安排柯皓处理掉那些事，把知道真相的人都灭口了。

皇后逃婚外加刺杀当朝皇帝按律当诛灭九族，可惜她满门只剩她一个了。直到亲手处理完后方才坦然安心的昏迷过去，却不知自己醒来后将会忘记这一切。

其实有太多破绽也怪太过他信任柯皓的一面之词，更怪他从来没有亲自去了解事实的真相。

轲皓走后殿中只剩他孤身一人，唐璃踯躅许久方才忐忑进殿，她还未曾开口莫修瑾就率先说道：“朕想静一静。”

莫修瑾看着唐璃，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似乎他们从来就不曾相识，看得唐璃浑身觉得冰凉，却也不敢多问。

病愈后的莫修瑾整日醉心于朝政，有意无意的躲着唐璃，他如今对唐璃只有愧疚他不知如何面对她。虽然没有明说，可他们彼此都感觉得到，有一日唐璃来到御清宫见着莫修瑾正在看着轲皓给他的那个木盒子。

莫修瑾像是看到什么宝贝一样，轻轻的擦拭着，眼眶却红了。唐璃没有进去打扰他，她又怎会不知莫修瑾一直在逃避自己。

醒来后莫修瑾再也不会叫唐璃为小唐，偶尔只会淡漠的喊一声唐贵人，这无疑是寒了唐璃的心。

有一次趁莫修瑾去上早朝时，唐璃偷偷进了御清宫，打开了那个充满未知的木盒子。她知道她想要的答案都在这盒子里，她有些犹豫却还是咬牙打开了。

看到里面有好几封信，她将信打开，看到里面是几年前林海棠写给莫修瑾的信。信里多是一些无聊的家常可被莫修瑾如视珍宝般藏得很好，从泛黄微损的页面不难看出莫修瑾自己看过千遍万遍的。

还有一些莫修瑾写给林海棠却没有交给她的信，唐璃泪水婆娑不忍心看完，又翻到箱里好几副画像，她展开画卷，里面画的都是林海棠，满脸天真，双目灵动，俏丽动人。

有她穿着男装秀丽的模样，有她趴在墙上的机灵得意，有她熟睡时的香软乖觉，有她小扇扑蝶的快乐，似乎林海棠所有的模样都被他画了下来。

尤其是林海棠的眉眼画得栩栩如生，想必是被莫修瑾描摹了千遍万遍的。

她从来都只知道皇后是一个慧质兰心，贤良淑德的女子，却不曾想她曾经也是一个可爱如天仙的女孩。对比一看，甚至让唐璃觉得以前的林海棠和自己后来认识的林海棠完全不是一个人。

唐璃似乎又想到了莫修瑾经常戴在身上的花包，与林海棠绣坏了的绣品倒是有几分相似。莫修瑾最喜欢的花是海棠花，而皇后娘娘的闺名叫林海棠。

林海棠又患有寒疾，醉仙虾寒凉，所以莫修瑾从来都只让她吃五只。

而在黑风寨时，她其实也分不清莫修瑾究竟选的是“小棠”还是“小唐”，可她看得出来那时的莫修瑾满眼都是林海棠，在最危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救的也是林海棠。

初次与自己见面时，她说她叫唐璃，可莫修瑾却感到诧异，喃喃自语道：“不对，名字不对，你应该叫什么呢？”然后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本来有些痛苦的脸上倏然像是失而复得般惊喜道：“小棠，你应该叫小棠。”

唐璃清楚得记得自己曾与莫修瑾提到过林海棠，可是他的眼里皆是厌恶。记得在御花园放纸鸢时，唐璃曾看着莫修瑾，他虽嘴上不满但是看着林海棠远去的背影却失了神。

他黯然地望看远方，在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了爱人的背影般，悸动，不安，焦灼，一切的神伤都从眼神中倾泻而下，摄人魂魄像是被她紧紧的吸引住一样。

见过林海棠后，他便又主动去了中秋的酒席，他以前鲜少出入后宫宴席，四处找不见林海棠时他去了一趟御花园，有些醉酒的林海棠脸色红润的与莫昀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竟有说有笑的。

这种笑脸，是与他从未有过的，他不曾见到林海棠居然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于是心里发酸，回来便给莫昀煜赐婚，亲眼目睹林海棠的不悦，他愈发嫉妒，当晚去找林海棠吃了亏也绝不肯说出来。

太上皇薨逝的那晚，明明莫修瑾也沉浸在痛苦之中。可当他知道林海棠将自己锁在屋里后，深怕她想不开，他便不听劝满心忧虑的站在屋外陪着屋里的林海棠一整夜。

那时他还是看不清自己的感情，他只知道他不能没有林海棠，他有好几次也想不明白为何林海棠会如此讨厌自己。

唐璃的直觉告诉她，莫修瑾对林海棠绝不是同情那么简单，他们是结发夫妻怎么会真的没有感情？从前不敢想在一起的事，似乎一下子就想通了。

她痛苦万分的看着画，泪流满面，声音沙哑的说着：“原来小唐不是小棠，阿璃却是分离，是我害了你们。”

唐璃觉得自己如同千古罪人般，以前竟在不知不觉中伤了林海棠这么多次，她自己却真心诚意的对待自己。她的心被愧疚占满，再也没有去找莫修瑾，他们默契又以淡漠的方式对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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