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骨头还是硬的。
我有的是时间跟他熬。
时问渊在慢慢长大,我已经想好了在时问渊五六岁的时候就让时墨寒出退位诏书,让时问渊上位继续做个乖傀儡。
一直到有一天,我回想起来我已经有半月没有去见过时墨寒了。
他病恹恹的,我越来越觉得他不是从前的那个少年。
便很少去看他。
再去的时候他站在窗前,转身看向我说,「母后,你很久没来看我了。」
我听着他喑哑的声音愣了一下,「你的嗓子。」
他说,「已经很久没人跟我说话了。」
我听到他对我的称呼,在长久的寂寞下,他低头了。
渐渐地我带他出了屋子,宫里人说皇上病好了。
我慢慢给他停药,让他恢复稍微正常一些的生活。
而在他去上朝以后,他也安安静静地,不会对我父亲的提议有任何反对的时候。
我确定他真的放弃了,才让他见了时问渊。
那个小小的身影向他奔来之时,时墨寒的眼泪爬了满脸。
他抱住了那个小小的孩子,是他时墨寒的血脉。
本来他应该退位,一切让时问渊来承担。
后来大概是为了时问渊吧,他变得十分顺从,只做一个不问政事的皇帝,权柄牢牢握在谢家手里。
时问渊一直平安成长,既然时墨寒听话了,那自然也不用扶持新傀儡。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都是一个好结局。
可我知道那个时墨寒已经在时光里被彻底磨灭了。
被我亲手磨灭了。
眉宇间的骄傲已经尽数破碎,一个父亲的身份支撑着他做一个行尸走肉。
隔着高墙,想见容易不想见也容易。
他不会主动来见我了,整个皇宫风平浪静得如同一滩死湖。
皇后常常来给我请安,跟我站在院中的时候她突然说,皇上很讨厌海棠,如果在宫殿中看到海棠树或者海棠果便会生上很久的气。
我听得心中一动。
我知道我跟他之间的恩怨情仇不会因为一棵树而消弭。
他不来见我也不是因为我种了满院海棠。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还是让人砍了满院的海棠树。
我看着光秃秃的院子,想起梨花盛放的时候卫衡与我在花树下接吻。
也想起海棠盛开的季节,时墨寒伏在我的膝头。
而最终什么都没有了。
一年下来我跟他见面也不过两三次,大多都是在宫宴上。
他唤我母后,不再带着甜腻的尾音,匆匆看我一眼便撇过头去。
我不在意。
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很多年。
却不想后来皇帝早逝,因为他早些年喝了太多伤身体的药。
他病重垂危之时宫人来请我。
我手中的热茶洒了一地。
赶到殿内之时,宫人都被他遣退了。殿内点着沉水香,十分安宁恬静。
他眼皮懒懒地抬起,「你来了。」
我突然觉得心脏绞痛得厉害。
我走到他榻前,他扯了扯我的衣袖,将我拉到床上,我又倚靠在床头,为他念诗。
他安静听着,听完了又慢慢跟我说话。
「母后,好好对问渊,我知道让他自由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也反抗,你要好好教导他,至少留他一条命。」
我点头。
他微微喘了口气,似乎说话十分费力。
我将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休息会吧。」
他固执地摇摇头,望着我,我撑着对他笑了一下,不知道会不会比哭还难看,「怎么?还有话要跟我说吗?等你睡醒了再说。」
他神色淡淡的,仿佛这是一种解脱,我从他透亮的眸中看到了从前的岁月。他就这样倚靠在我怀中。
他手指绕着我的头发,开口想说什么,却在这一刻眸光一暗,好像想起了一些令他不高兴的东西,最后负气似的闭上了嘴。
他抓住了我的手,将诏书塞进了我手里。
又将头埋进了我腰间,再也不言语了。
我再也听不见他的任何一句话了。
他连一句话都未曾留给我。我做了许多伤害他的事情,这样也是对的。
我就靠在床头,又拿起诗集为他从头念到尾。
他没有突然抬起头问我,母后,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突然问我,母后这个字怎么写。
黄昏的光洒进殿中,焚香淡淡的烟雾显出形状,殿中窗明几净,安恬与静谧中也满室孤独的味道。
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
皇帝驾崩的声音响彻整个皇宫,喧闹过后我听到谁的哭声,那声响不让人觉得热闹,只是更加荒凉。
我只是呆呆地摸着他的脸颊不说话。
直到围了一圈的人跪到了皇帝床前,谢迎诗扶住了我,「母后,去主持皇上的后事吧,您如此,于礼不合。」
我才慢慢下了床,收拾好衣衫,等踏出昭阳殿时眼眶一片血红。
我在月色中走了一段,回头再看时,昭阳殿的门扉已闭。
我是太后,不久之后我会是太皇太后,我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哪能守在已逝皇帝的榻前守着他,为他整理遗容呢。
我迎风走着,脸上冰凉一片,今夜月色正好,皎洁如霜,洒满整个大地,我手中捏着从时墨寒身上拿下来的玉佩。
我知道这其实是不对的,为他整理的人发现他的玉佩不见了必得万分着急。
可是我还是想留点念想。
为我那些隐秘不能见人,一生也未宣之于口的感情留些念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眼中汹涌而来的泪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们已经见完了最后一面,在日暮消散中,在这样稀疏平常的一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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