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慕容倾城打开锦盒查验,香囊果然已被人剪得面目全非。
晴柔吓得用帕子掩住了口,“小姐……”
晴柔忽然想起半个月前。
夜幕将临,她剪去灯花,将灯挑得更亮几分,放在慕容倾城手边的小案上,方便慕容倾城得更看清楚,“小姐,你不是说绣香囊吗?怎么……”
慕容倾城落下一针,勾唇,“那个香囊啊,那是给我母亲绣的。”
晴柔没问,但心里直犯糊涂,香囊不是给贵妃娘娘绣的吗?和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直到今日看见香囊被毁成这样,晴柔终于明白慕容倾城那日的话。
“可奴婢还有一个问题,您既然已经知道桂香有问题,为什么要把香囊交给桂香呢?您自己保管,她不就毁不了香囊,您也不用每天偷偷再费劲绣别的了呀。”
“许然是当家主母,在府中手眼无数。她有心在我的东西上动手脚,靠防是防不住的,若有万一,我必死无疑。所以不如另辟蹊径,如此还可一箭双雕,借机除掉桂香。”
贵妃身边的女官早在宫城门口等着慕容倾城,慕容倾城从没来过后宫,一路紧跟着女官,走迷宫似的不知绕了多少回廊亭台,腿都有些走酸了,才终于到了长乐宫。雕梁画栋,晴彩辉煌,精巧气派全然不输凤仪宫,贵妃的得宠可见一斑。
长乐宫素居宠妃,太祖皇帝一生戎马,性情冷肃,不喜风雅,却为陈氏皇贵妃御笔亲题长乐宫匾额,皇贵妃薨逝后又追封其为纯嘉皇后,且余生未再立后。慕容倾城凝望着长乐宫那块已经历百余年风雨,象征帝王盛宠的牌匾,踏过层层宫阶,进入殿内。
秋日凉风渐生,可殿内仍然温暖如春,布置富丽堂皇。铜鹤口中徐徐吐出白雾氤氲的熏香,猩红色的蔷薇织花长绒地毯极为柔软,踩上去,脚似乎落在云中。
“臣女慕容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尹贵妃端坐高位,神色倒是不冷,慕容倾城明白,这是恩威并施。
“起来吧,赐座。”
“谢娘娘。”
坐下后,慕容倾城将绣帘交给女官,女官一番查验无误后,呈给尹贵妃
,纵然见惯精致的贵妃眼中也不由现出几许惊艳。
虽然只是一方小帘子,却花了慕容倾城很大的心血。特意做成了双面绣,双面绣听着简单,操作却是极难,所以几乎失传,整个东冥也没有几个绣娘有这个手艺。慕容倾城在扇子上一面绣红梅,一面绣白梅,双面都精湛无比,丝毫看不出针脚破绽。
“双面绣啊,真是难得,慕容二小姐好手艺。”尹贵妃不吝赞美。
“臣女手拙,娘娘不嫌弃就好。”
“来人,把本宫寝居里的帘子换下来 ,挂上这个。”
女官接过绣帘,带着几个小宫女恭恭敬敬退出去,殿内只剩慕容倾城。
“慕容二小姐应该清楚,本宫让你进宫来,可不光是为了一方帘幕。”
慕容倾城没太惊讶,宫里向来不缺顶好的绣娘,可谨慎起见,她还是恭恭敬敬低下头去,“臣女愚钝,还望娘娘明示。”
尹贵妃忽然笑起来,“愚钝的人,怎会有本事当众利用本宫对付嫡母呢。”
慕容倾城心口一紧,千百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最终却还是起身,跪下,选择坦诚道歉,“是,臣女知罪。”
“你倒是坦诚。”
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轻叩紫檀木桌,不疾不徐,“本宫听说,你答应帮宸儿做一些事?”
“旭王殿下救臣女生母一命,臣女愿效犬马之劳。”
“那你说说,你父亲迟迟不表态,是想要什么呢?”
慕容倾城从容应答,“臣女父亲野心并不大,不过就是想平平安安还能荣华高升而已。可他向来疑心重,还在盘桓不定,但臣女已经知道该怎么说动父亲了。”
尹贵妃目光如炬,语气深深,“你确定你能做到吗?”
慕容倾城并没多犹豫,起身郑重一拜,“臣女有八成把握。”
尹贵妃一愣,“别答应这么快,要知道,这不是小事,若是……你自己都会搭进去。”
“臣女知道的。”
尹贵妃饶有兴味打量慕容倾城,“本宫其实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愿意冒这样大的险帮我们?仅仅是为了报恩?”
慕容倾城沉吟片刻,“自然……不只是报恩。”
慕容倾城望着足下地毯上精致的蔷薇织花微微出神。
九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她难得的没有绣活做,跑出去玩。三绕两绕,不知怎么就绕到了牡丹阁院外。
许然似乎就坐在院子里纳凉,隐隐传来说话声。出于好奇,她故意放轻了脚步,将耳朵贴在墙上。屏息细听,她隐约听出孙妈妈在说话。
“夫人,王家那个庶出的姑娘可真不安分。”
许然冷哼一声,“管她安分不安分,反正往后咱们家庶出的那几个小贱人长大了,我就把她们都嫁去做妾,给我们家晖儿铺路。”
“那她们要是不愿意,会不会也和王家姑娘一样对您动手?
“那王夫人的父亲不过六品小官,我父亲可是一品大员,几个小庶女岂敢放肆。嫡母本就有权决定她们的婚事,只要有利慕容家,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慕容倾城听完,又惊又怕,惴惴不安,慌忙跑回芙蓉苑。
许然和孙妈妈说的事,慕容倾城知道。前几天王家庶出的三小姐因为不愿意嫁给张尚书那个好色的老头子做妾,和她嫡母闹翻了,甚至动手打了她嫡母,被她父亲禁了足。
娘还说,只要自己乖乖的,以后就不会被母亲嫁去做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不久,慕容倾城就听说那个王家三小姐还是要嫁给张尚书做八姨娘。
再过两天,慕容倾城就听说王三小姐在新婚前一天投水自尽了。据说王三小姐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捞上来时,面目青紫浮肿,十分可怖。
慕容倾城当晚就做了噩梦,第二天,就发起高烧。
慕容倾城在病中断断续续哭了两天。之后,慕容倾城就转了性子。
慕容倾城心情有些沉重,缓缓开口,“从前很多年,臣女在嫡母面前都是忍气吞声的。因为臣女怕,怕以后她把我嫁给别人当妾。可直到有一天,臣女偶然听见了嫡母与她婢女的对话,才明白她有多讨厌庶出的孩子。”慕容倾城有些艰涩地咽了咽,仿佛咽下了无尽的酸楚,“讨厌到即便臣女不得宠的生母噤若寒蝉,即使臣女一直逆来顺受,拼命讨好她,也一样会被她嫁去做妾。臣女这才醒悟,可奈何当时年纪小,胆子也小,不敢声张。但现在,臣女选择反抗。”
慕容倾城深吸一口气,“要想不做妾,就必须扳倒我那嫡母。扳倒嫡母,谈何容易!如果失败,臣女就只有一死。不过臣女不惧,又何妨搏一搏?所以请娘娘不必怀疑臣女的动机了,不管有没有答应过殿下,臣女注都定要走出这一步。”
尹贵妃点点头,“你似乎……很抵触做妾?”
慕容倾城苦笑,“臣女就是妾生的女儿,深知做妾的艰难和庶出子女的卑微。所以臣女很讨厌做妾,更怕生下庶出的孩子,害他也在担惊受怕、缺衣短食中长大。”
“那若是……做天子的妾妃呢?位同副后尊贵无匹,宠冠六宫,也不愿吗?”
慕容倾城坚定地看着尹贵妃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愿,可以说,更不愿。臣女冒死说句大不敬的话,后宅已是险象环生,遑论宫闱?臣女不愿卷入更大的泥潭。”
尹贵妃点点头,“既如此,事成之后,本宫自会求天子给你赐婚,为你挑一个好夫家,让你做正妻。天家赐婚你嫡母就插手不了你的婚事,如何?”
慕容倾城简直惊喜,重重一叩,“谢娘娘!臣女必肝脑涂地报效娘娘和殿下!”
走出殿门的一刻,慕容倾城的笑容几乎抑制不住。
看来精明如尹贵妃也没看清许然的真实打算。
那天夜里许然让慕容倾国给南宫宸送汤,慕容倾城就知道,许然并没把赌注全押在闺中密友皇后之子的身上
许然只是想让女儿当“太子妃”,却根本不在意当太子的人是不是挚友之子。
如今尹贵妃答应赐婚,她的心腹大患也就完全得以解决了。
毕竟比起扳倒许然——这件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争取到慕容毅的支持就显然好办得多。
只要成功诱导慕容毅,让他觉得南宫宸当太子比南宫寰当太子给的好处更多即可。
然后就会形成慕容毅在明许然在暗,合力支持南宫宸的局面。这样既取得了慕容毅的支持,又能利用许然分散许家的力量。如此一来,南宫宸这太子之位就稳了,自己也能顺便得了救。
嫁给谁慕容倾城并不关心,不做妾才是最重要的。
慕容倾城从前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钻上太子党争的空子,得到这天大的便宜。仿佛一盘眼看着就要走到穷途末路的死棋,忽然枯木逢春。
女官带着慕容倾城离开,途经御花园时,慕容倾城突然被挡住去路。
少年玄衣金靴,长发高高束成马尾,皮肤白皙,凤眸微眯,薄唇紧闭。
那女官惶恐地行礼:“奴婢……给安王殿下请安。”
她下意识不安地看了慕容倾城一眼。
南宫寰歪头,“慕容二小姐?”
慕容倾城行礼,“是,臣女见过英王殿下。”
“没认错就好,你刚刚吓跑了本王要抓的鸟。”他伸出手,一脸认真,“赔吧。”
环顾四下,女官忍不住辩解,“英王殿下,可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鸟啊。”
南宫寰满脸疑惑,“怎么?如今一个小小女官也敢否认本王了吗?。”
慕容倾城将女官拽到身后,上前一步,不避不让地迎着南宫寰的目光,“殿下莫怪,臣女这就给您寻来。”
慕容倾城从小就知道,有些时候讲道理是完全没用的——黑白从来都是掌握在高位者手中,这些人和事,碰上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女官在耳畔低语低声细语,“慕容二小姐您不知道,三殿下他总是这样恶作剧,捉弄人,偏偏别人还不敢把他怎么样。这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慕容倾城当然知道,压根就没有什么鸟。
素闻这三殿下因自幼皇后溺爱,性格泼皮顽劣,罔顾礼法,又极爱捉弄人。
不寻个“鸟”来,恐怕不能脱身。
慕容倾城略一思索,转头跳到草丛里,埋头鼓捣着什么,半晌直起腰,招招手,“殿下,抓到了。”
这下南宫寰反而一愣,他只是看慕容倾城脸熟,搞个恶作剧捉弄她,哪来的鸟?他自己都不知道。
等南宫寰到近前,慕容倾城忽然将一只草编的小鸟放在他手上。
南宫寰直勾勾盯着掌心的小鸟。
慕容倾城有些忐忑,就在她以为南宫寰要发脾气斥责她的小聪明,南宫寰却忽然笑起来,“真好看。”
慕容倾城也笑着松一口气,“殿下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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