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无影无踪,藤蔓一斩就断。
——《羁绊无根》
梦中。
“不自由?”采芹略微有些惊讶,虽说此前她的确说过株这般处境的确是不自由的很的,也有心帮他一帮,再加上那时候铁道热血的澹澹仙子,能说出这般话也不奇怪,可现下的不自由并非出自株株赘述,也不是那高冷孤傲的如澜所言,而是面前枯瘦却年轻百岁的东禹道长。
她自想与东禹道长不过几面缘分,且是有事承蒙关照,去了那一方带,故而对他有些倾佩,而经过这段时间来来回回从不同人口中感知的洗礼,东禹已然不是从前她尊敬的东禹,心中只是反感不迭。
可话又说到此处,他同她说他们本是一条线上的人,弦外之意便是拥有共同的目的,以女士子的聪明才智,她又怎么可能料不到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谁。
采芹微微闭眼,凝神,却听着株与东禹的对话。
株道:“人人都在寻长生,我以为你只是为了救自己心上之人,怎料你竟杀了他。”
东禹语气冷淡,似乎从株口中所出的心上之人与他毫无干系,确是冷漠到了极点:“采芹女士子,你还不动手吗?”
“我……”采芹微微一怔,心中百计前方来回翻涌,却是实在不知要如何动手。
“你还不明白吗?这地方只有你来了才能将他带走。”东禹语气急促同采芹道。
采芹更是困惑不解,又仔细思量,试探道:“昭阳公主与你有什么关系?”
东禹冷笑一声:“我以为她有多信任你,可就连这也不告诉你,难怪我今日再见,却觉得你与此前大不相同,像是变了一个人。”
又是这样吗?
采芹心中一紧,想到此前长烟似乎也同她说过一样的话,究竟是不信任吗?所以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只是不信任,而这些年的兢兢业业,所谓的姊妹亲情,真的就如不存在一样,亦或是那一句两句的阿姊,如春桃般软糯的低语,似乎是孩童撒娇一般的错觉,她一直觉得她本不是那样冷血的人,只是冰冷的王宫与宫中多出的姊妹不睦,或是君王与王后对她的怠慢与疏远……
果然,还是不可信。
“你在想什么?”东禹抬头看天,只见这一方清净之地有几分动荡不安,似乎周围摇动,又似乎有其他异像出现,东禹一脸焦急,语速极快对采芹道,“将他从土里拔出来!只有你可以把他拔出来,而后他才能被我们带走,这是昭阳公主的命令……”
语毕,又立于原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听不清楚的梵语,后有白光隐现,东禹又腾空飞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四周以手抛将这什么,却见周围动荡渐平,却不及一刻,又起了旁的动乱。
株只在一端瑟瑟发抖,像是在抽泣,又像是在自嘲死的惨笑。
“把我拔出来,我、你、他都可以出去,我也不会死,可惜……”
采芹面对此种变故,心中忐忑不安,却听东禹所说的只要自己将株从土里拔出,便可以冲出重围,不过此前她却不察,若早知晓,她便带着株逃出升天,心中自责万分,焦急道:“都怪我,我若早点知晓,我便……”
株却是语气平缓下来,无奈道:“没用的,你不是同我说过,外面还有舶来等着,我出去、或不出去,结果都只有一个。”
采芹眼中含泪看着株。
“我原本想着,即便女娲娘娘要让我消失,可她并没有真的让我消失,她给了我一个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我想象我的株们都没有死,如澜也不是那样的坏人,本来还应该有舶来的……可是……”
“难道……”采芹眉头一皱,“之前你说舶来错将他自己的鱼鳞认作成龙鳞的时候,我便在怀疑,难道其实他早就知道……他早知道你不该存活,可那时已是大限将至。”
株没有开口,似乎是默认了。
天边开始出现灰败物件陨落,像是天上原本漂浮的云彩,又像是蓝天泣来的泪。
采芹面色凝重:“又或者……难道他本有机会救你?否则你为何不愿再见他一面!”
“他的确有机会救我。”株语气飘渺,“在认识我之前,他便认识如澜了,那时的如澜,乘白鹤,下溪角,得遇一青鱼哭诉命理,那鱼哭泣哀怨自己相貌丑恶、能力不济,切备受同类排挤,活着寻死,却又不敢真的死。如澜觉得好笑,对他说:我从来不信命理。”
“可这样如澜与他……”采芹有些疑惑,“我是说,不过一面之缘,如澜怎么可能会再帮他,况且是帮他解救一个素未谋面,且是在他之上的女娲娘娘本要铲除的异类?”
“是啊,照常理说,这样不足以让如澜出手,可你并不知晓,如澜那一次来凡间,便就是为了寻我。”
采芹又是一惊。
“如澜仙君本不信命理,我也不知他这般堂堂仙君大人,为何不信命理,不过他确是不断寻找破除命理的法子,我曾听闻他管命理叫神旨。”
“神旨?”
话到此处,空间中似乎岌岌可危,从上空传来东禹大喊:“快点!有什么先出去再说……公主还有重要的事需要他帮忙完成!”
采芹犹豫不定,眼神愧疚看着株。
株却云淡风轻:“你带我走吧,再不离开,我们都会被这个的空间吞噬掉,即便我是不该存在的祸害,也不能这样坑害你们。”
“他……”采芹犹豫看了眼上空施法的东禹。
“或许他也不是我此前所想的那种人,如此看来,即便是要我死,我也想出去看看,究竟是为何缘故让他会如此心甘情愿地为那位命你与他都心甘情愿办事的公主。”
却见原本绿意盎然的空间变得灰败不堪,仿佛生命一瞬息逝去,万物无得失,采芹有些懵,却听株大声道:“我并不自私,你快把我拔下来带走,快啊……”
那声音越发迷蒙不清晰,采芹摇了摇头,才从楞中有几分意识,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咬牙将株拔下。
昭阳公主府。
“阿蘅,祖母年纪大了,再不能帮你们做些什么,朝中本就有许多大臣与我不睦,作为他国所出女子在你父亲年少时垂帘,或许也是因为我是女子,你也是女子,所以你我本该惺惺相惜。”吕太后语重心长道,“从前你受了委屈,届时祖母不能帮你,你也该明白那是有原因的,祖母不能也没有能力,而如今她死了,祖母也逐渐恢复了从前的清明,这条路不好走,后宫之路亦然……”
“祖母。”姬蘅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看向吕太后,道,“我想请您相信我,即便是输,于晋国也没有危害。”
“可是嬴政那边你要如何收拾?”吕太后一脸愁容,“如今你叫他狼狈回朝,要是死在路上倒还罢了,可他若是活着回去,他便要你做妾,嫁与秦国做个简单的妃嫔倒是简单。可……可他若是要晋国整个国土呢?你想过后果吗?”
“您不是说简单吗?”姬蘅语气带笑,确实微不可察。
“那便简单处之,我赌的是他活着回去。”
“嗯?”太后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走向姬蘅,有些难以置信道,“你真就不顾这垂垂危矣的国土?”
姬蘅摇了摇头,语气冷漠道:“父亲老了,公子斑却是个不中用的,姬田喜舞乐,也无心智,如今年纪也小,不好看出什么……姬焉同我本无瓜葛,即便是她最后真的殒命,也只好借词咎由自取。”
“大姊,更是荒谬。”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也好,她如今同那豪威将军已孕有三子一女,她一届女流,要掺和这些本不可能……还好有几个孩子出世,也好让朝中那些个老人物少些话柄。”
吕太后揉搓手指,面色逐渐平息,却以一腔看不透的稳重语气,道:“平儿大些,已三岁了,益儿、子同正牙牙学语,况且还是男嗣,还有……桢儿,明明是最小,却比其他哥哥都要聪慧,如今尚在襁褓,已然会喊祖母了,同你幼时倒是有几分相像。”
长公主姬苑因行事不端、太过荒谬而造成弥天大祸,三年前便被一封王意下架豪威将军,却说那豪威将军,乃是一届草民揭竿而起,有了些军工,故而晋王破格晋升为将军称,且豪威本人喜行烟花柳巷,爱好美色,常道“食色性也”。二人本就形色相同,而遭众人议,后琴瑟和鸣,却也相处得益,故而夫妇结合,于婚后头一年生了大子豪益,第二年得二子三子豪益、子同,第三年乃有一女桢儿。
姬蘅与姬苑关系淡漠,也少交流,对于大姊所出儿女鲜少关心,只道原就是无碍的父母所出,对于自己又哪里来威胁之名,不过今日听吕太后其言,倒是多了几分忐忑,年复一年过,孩童已然,大人又何不是?
若要说公子斑全是草包,可料想其妻瞬德,那女子生性狐疑,待字闺中时便有贤明晋国,而如何下嫁与草包公子斑,却又是晋王给予公子斑的另一重机会。料想得瞬德此贤内助,公子斑或许与此前不同,倒也不是省心之辈。
却听姬蘅平淡无一丝涟漪:“不过……我不会给他们机会。”
吕太后却露出久违的微笑来,轻拂额头,缓缓返回座位,对姬蘅道:“你快起来。”
姬蘅站起身来,却因方才跪得太久,本就身子孱弱的她又是一晃,还好重心不离,险些站稳,却依旧仪态大方,朝太后微微一俯,道:“祖母,道观权势愈发毫无章法,诡观危害国体,自然也限制了我们的权益,所谓一人升天,鸡犬不宁。故而我不急于此刻出手,您该知晓,我正在下一盘大棋。”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其他可信之人了,姑且借此赌局,也好看看我的眼光如何。”太后遂皱眉,发出无奈叹息,“你要知道……我晋国不能失势。”
姬蘅自然明白她话中含义,若真是因为那道观打压一事上的奏书文案太多而未处理,吕太后怎会如此火急火燎赶了过来,又一声不吭缓慢品茶,而品的茶竟还是忘佛茶,忘佛茶乃贵族门第相赠之茶,寓意德高望重、乐善好施之品,也称一句不忘佛心。
可想他与嬴政在三年前的一场赛马上相识,同时从那时起她就在下一盘棋,如何叫自己从一蹶不振到如今的宠辱不惊,料想此前的她也仅是有才情在外,不过她却始终不明白为何父王母后对她,便就是与旁的姊妹不同,似乎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是个局外人。
可她偏不愿如此了了,光是为了从前心明胆亮的自己瞧着为她奋不顾身的六磐殒命,饶是未曾落过一滴泪,说来也奇,明明是藏在心底的唯一暖流之人,是以,何怪不落泪呢?
祖母曾说她是个无情之人,采芹也曾发出疑问:“为何臣觉得殿下似如和煦暖阳一般,却总给人一种无滋无味?”
或许,他们说得都对。
她方才主动又提及姬苑生的三子一女,何尝又不是对她自身的威胁,振兴家国之人可以不是她,既定人选多的是,若她做不到在其位,谋其事,便叫他人顶上,何尝不需时间去培养新的能子。
如若秦王果真被自己暗算得太重,便死在沿途之中,那就真的太可惜了,虽料想秦国没有嬴政,大臣也会扶持新的大王,可这般对于晋国,实在是太危险了。也就是如公子斑一般的蠢货才会觉得嬴政死了,晋国才会真的长安,毕竟太平城中所谓阵法,便就是秦王所携《傀儡阵法图》,恰好公子斑寻了长烟最后一见,不过他自然是瞧不见的,姬蘅早命人安排妥当,有江湖骗子将此讯息四处散布,公子斑不置可否,却自作聪明将此信息作为独个筹码,却不知那江湖骗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这一切安排并不算天衣无缝,若嬴政真的活着入秦,或许他会以为是晋国无知公子斑为报太平城毁城之恨,可话说回来,光凭江湖骗子一句话,救污蔑堂堂秦国大王嬴政,莫不是有些儿戏了?不过这倒是给姬蘅提供了良好便利,公子斑从在朝野于朝野以外,都是出了名的草包,谁又会多想,即便嬴政找上门来,晋王忍痛割爱,将那无知稚子交与嬴政,便献出一条命又如何?
她倒要让瞬德空有一腔抱负胸襟,却无处施展,可顺德到底是同她没有什么恩怨,只不过公子斑近日在朝野活动频繁,且还深得晋王认可,如此姬蘅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况且还是如此草包的沙子,作古做鬼都好,她弃棋又如何。
此刻,耳畔仿佛听到上一次太傅与她下棋时所说的那句:这棋子质量太差,干脆扔了,留着实在影响心情……”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没有必要再留下去,朝堂之上,我只是提供建议,决策权仍在你父王手中。这罢……时候也不早了。”吕太后挥手朝外。
姬蘅面色凝重,却道:“来人,送太后回宫——”
吕太后微微一笑,转身见东人依旧一脸谄媚将太后扶出大堂,随后跟着一种丫鬟仆从。
方出堂门片刻,姬蘅刚想转身进入内室,眼瞅着右侧屹立着的新做好的君子兰屏风,却听得一个阴柔男声:“殿下留步。”
姬蘅转身回看,却见那人是东人,语气平缓道:“寺人还有何事?”
东人微微一笑,语气娇嗔道:“娘娘叫我给您带话,她会想办法让长公主与驸马远离此处,人是不能再杀了,否则佛陀会怪她,那忘佛茶都没法喝了,今儿这茶都喝着都有些变味儿……”
姬蘅面容轻松,却是露出一个极甜美的微笑,道:“替我谢谢太后,叫她放心。”
“噢……”东人似乎又反应过来什么,环顾四周,却不见旁的丫鬟婢子,便微微凑近姬蘅,小声道,“嬴政,他没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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