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二）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街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秋夕》

“乐不思蜀？”公子尖惊诧道。

“不错，与你们大部分的凡人是不同的，织女姐姐在凡俗的故事中被传成何种模样我不好定论，不过光凭凡人所说的牛郎织女而言，或许那牛郎却不是旁人……”我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傀儡舛心，那人依旧一副胆战心惊、做贼心虚模样，实在与记忆中那虽是相貌平平却自信满满的道人联系不上来，是以，语气有些不确定道，“大抵牛郎就是舛心？”

此刻空气如履薄冰，片刻凝固。

我有些尴尬地看看众人，无奈想想，这比方着实有些不合时宜，忙摆摆手，作势无所谓道：“只是猜测，猜测罢了……况且那没有牛郎，舛心既向织女姐姐求爱，他有这胆量，自然也如凡间的牛郎一般吧……”我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是何缘故今日错的越发离谱，说得多了，破绽也多，全部似原就小心谨慎的我。

我无奈看看公子尖。

公子尖也有些为难，或许我的说辞与他耳听实不一致，却还是点头示意：“若凡事的故事是假的，那我们姑且听一听真的故事如何？”

他倒是聪明得紧。

我满意地笑了笑，又看向一旁面有疑色的红莲。

她微微点头，道：“真的故事我恐怕也知晓半点，多的全算蒙在鼓里，他还未说完，我便离开了。”

我满腹诗文未曾吐露，此番正是大显身手地好时机，想着这只是一场梦，既是一场梦，再多的天马行空，在轻松、诙谐、愉悦的感受如五味杂陈般脱颖而出，我微微一笑，游离出尘封已久的过往来：

启示。

那日启示大宴，织女姐姐本不愿张罗此次宴会，奈何紫玉姐姐忧心我同红莲之间的纠葛，约莫是着急于千疏利用一事，自然，此前我全不知晓此事，不过织女姐姐向来在天宫中备受尊重，她组织的宴席各路神仙都会欣然前往，远在黄雀楼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此事是老龟同我说的，而他又是从何听来，我未曾细问，想来他一个西方极乐而来的佛陀弟子，对于如此消息信手拈来，我是不意外的，一听到启示办宴，我颓靡的精气神似乎又鲜活了起来，我不是没想过红莲、舛心也会同去，包括九天其他同舛心有联系仙子们亦会到来，实在没有考虑那般周全，我只顾着我同织女姐姐的一面之缘，我就见过她一面，那日她在启示织补云彩，我瞧见了她，她瞧见了我，不过确实淡淡的，同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似乎稀疏平常了些，我只觉自己模样娟秀，大抵不是不令人多望的姿色，可她看我就如看那般丝线一般，实在叫人有些诧异。

而后便不曾见过，更没有过多的交谈寒暄，不过，我对她的兴趣却是浓厚非常的，据紫玉姐姐说，自神旨降临后，许多原本存在的神仙都已不再，说是上古的尊座们离奇消失也罢，如今现存的小仙能力术法皆是一致，再加上部分消失的空白记忆，她们有时甚至也会觉得这些都只是错觉，而织女姐姐却凌驾于众人之上，说她德高望重却是假的，她向来不拘小节得很，只专心致志在织布云彩之上，全然一副自在一方散仙模样，哪里得见德高望重四字？德高望重不过是骈语罢了，她自上古就存在，虽也无了记忆，活得却比旁的神仙通透，也未曾听过她要做神旨的说法，故而我也一般，我从未有过神旨，既她也无，我便想着何时闲暇，不胜叨扰，去问上一问，不过大部分时间都错过机缘，我自是面子薄，自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我的态度冷淡，叫我一直不敢主动登门，是以，此此机会难得，我又从老龟那方得知他也要去，便斗胆借个老龟绿面，去讨教讨教。

那日我同老龟走得匆忙，未曾带什么好物什，就拿了黄雀楼一壶清酒，名雀酿的，此是黄雀楼特产的好酒，据说是从黄雀停留的花束枝桠上提炼，在凡界十分难得，味道也是甘洌无穷，我兴致勃勃地提着那壶酒，一副本分小童模样跟在虚发长拖的老龟身后。

老龟本就生得特别，又是一副绿皮囊，在仙群中想不看到都难，来接待我们的并非织女姐姐，我一想就知她断不会亲力亲为的，又有些担忧会不会有旁的缘故需要集结仙友，不由得心中思忖。

接待我们的仙子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模样清丽可人，名唤白兰，我们称她一声白兰仙子。

白兰仙子领我们入席。

整个启示被布置得一派整齐，周围莲花座入积山，宴席有白玉桌案，左右竖排列整齐位次长围坐一圈几排，考虑到来人多少，只要是入场便可从九池中取一朵莲花，挥手一撒，莲花化为莲花座。

我们刚一落座，白兰仙子便附耳同我道：“紫玉姐姐邀你里间一叙。”

我微微诧异，因着此前传闻也说紫玉姐姐也钟情于舛心仙君，故而我不敢造次，更怯于与她同处，脸上露出为难神色。

老龟见我如此做派，忙宽慰道：“若是有些不明白的，感觉去办清楚咯。”

他捋了捋他那一撮绿胡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我却完全笑不出来，也不晓得他是如何听到白兰仙子同我言谈的，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寻紫玉姐姐说说清楚了。

我同老龟点头示意，随着白兰仙子去了启示内侧一处雅间，白兰仙子微微扣门，那门自然是以彩线编织，极具启示特色，不由得叫我心中震惊，要知道我从前在晋王宫时都未曾见过如此精致雅色，颇为雕梁画栋的建筑群，此次实在大开眼界，也难怪世人都说神仙好。

布门缓缓升起，露出室内布置，眼见着两个朦胧身影在两块幕布之上游离，我有些微微出神，记忆中那张明媚面孔逐渐清晰起来，白兰仙子领着我往里走。

我总算看清楚了室内布置，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雅室，除却画屏几许，画屏中还有人影舛心，周围便是平常装置，茶桌、布席、花艺云云。

我有些局促不安地走进她们。

紫玉仙子依旧是一身紫衣，姣好的面容上露出微笑，朝着我招手道：“澹澹，来这里。”

我抬眼看向那处，是摆着几扇屏风的地方，我有些诧异地走进去，却一转头，白兰仙子不见了，我又有些局促，忙上前朝两位姐姐问好。

“织女姐姐安好，紫玉姐姐安好。”

织女姐姐此刻不似第一次所见一般认真专注，这一次地她看起来格外乖觉，她本就生得童稚了些，全部似天界活得最久的存在，此刻我近距离查看，却觉亲切了不少，也更可爱了些，心中不由得想起了绿毛老龟的模样，若以天界与西方极乐来论，他们俩谁年纪比较大呢？

刚要出神，紫玉姐姐忙打断了我。

“叫你过来，实在是有些棘手的事。”

我有些不解，问道：“何事？”

同时也有些揣揣不安，我惧怕她要说舛心一事。

谁知不等紫玉姐姐开口，一旁的织女姐姐竟然说话了。

“你可知晓千疏？”

我摇摇头。

“你来看。”她指着我们屹立于我们面前的几扇屏风，里面昼夜变换不停，几个小人也跟着作息，看得我心生趣味。

我笑了笑：“这屏风好生有趣，竟如活的一般，栩栩如生。”

织女姐姐面露尴尬之色，嘴角却是微微上扬，有些讨好看了看一旁面色凝重的紫玉姐姐，又忙看了看欢笑不知的我。

我又觉诧异。

“这画屏可有问题？”

“这便是她要你来的缘故了。”紫玉姐姐道。

我睁大眼睛，看了看一旁躲闪不跌的织女姐姐，此刻的她与初见时全然不同了。

“我的问题。”她忙解释道，语含歉疚，“那时我在织补云彩，红莲来寻我要千疏，说要救一个人，叫那人脱离情网，救民水火，是以，我也没有多想，想着我还有几面千疏，实在不够又再织了便是，就直接给她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

“如今想来弥补过错，怕你就此被封闭于过去的记忆之中，实则被剥夺了自由，再者，我瞧你这模样，也不似坠入情网的人？”她有些狐疑看我。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不定道：“千疏便是这画屏？而红莲她拿到了这画屏……是想讲我置身于画屏之中？”

二人撇撇嘴，点点头。

我愈发不解，忙道：“为何啊？”

紫玉有些纠结道：“这其中缘故，谁人能说清楚。”

织女姐姐瞧了瞧我，道：“倒也不是难事，原本以为你不会来，谁知你竟来了，可别与她撞见了才好。”

“啊？”

我心中乱麻一通，不明白她二人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对那舛心一往情深？”织女姐姐忽然道。

我忙解释道：“我同他未曾有过关系，更不至于一往情深，那人实在风流过头。”

这是我对他的客观评价，我若不是真的澹澹仙子，仅凭凡尘来往，也通透明了，如此花心之人断不会是良配。

织女姐姐一拍手掌，眼神轻松看了眼身旁的紫玉，紫玉也长舒一口气。

我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紫玉姐姐忙道：“大抵是仙界流言，说你对舛心仙君一往情深，况且你的的确确同他去了趟凡界，而我们几个刚入凡界时不慎走失，我们几人都对你担心的紧，可你……可你回来后便对我们置若罔闻，尤其红莲，她本就性格莽撞，更是不辨清楚便自作主张去寻了织女要千疏来，说是要成全你，为你织一场梦。”

我有些意外。

“可……可我听说的便是你们都对他一往情深的。”我犹犹豫豫道。

紫玉忙摆摆手：“不至于。”又看看一旁的织女姐姐，织女姐姐也拜拜手：“那确实不至于。”

正在此时，白兰仙子忽然在门口道：“来了来了！”

我慢慢转身回头，又看看二位姐姐，一脸迷惑。

“何人来了？”我问道。

门口摆了仙子似是听到了我的疑问，忙回复道：“红莲仙子来了……不过……”她有些犹豫。

我更觉焦急起来，催促道：“不过什么啊？”

“红莲仙子是同舛心仙君一处来的。”

我又有些惊讶，难不成红莲是真的对舛心动情了？

我茫然地看向身旁两人。

那二人却是面色从容，一副运筹帷幄。

“这究竟是……”

还不等我问完，织女姐姐便道：“诶……你这几日不在天宫，许多事情不甚清楚，此刻解释实则浪费时间，只道这仙界谣传为何如此之重，而谣传的主人公断少不了那位凡人飞升的舛心了，可见其中必有端倪！”

我头脑飞速旋转，确有此事，心中不禁一个念想出现，却又觉得不可思议，便又看向二位姐姐。

“这样，我的计划是，你先别着急同红莲见面罢，她生来莽撞，我们怕她一刹那之间做出无法挽回的大事，我们先去，你若是好奇，那……”

“那就变作莲花，我手拿着进去。”织女姐姐言辞恳切，“既然是我的过失，我便带你进去瞧上一瞧，化作莲花她才不会起疑。”

我点点头，又问：“我如何会被她放入画中？”

“寻一个善画之人，那人作画时想着你的模样你的回忆与生平，自然轻而易举。”织女姐姐云淡风轻。

“不过……”我有些牵强道，“据我所知，红莲她……不擅绘画。”

织女姐姐笑了笑：“这你大抵不清楚了，红莲去寻舛心，便就是为了画你的……”

“还有这事？”

“说来话长。”紫玉姐姐忙打断我们，“先入席执行吧。”

“那详细计划是？”我依旧有些云里雾里，忙道。

“我们唱一出戏来，叫诸君好好识得负心汉，给他立个痴情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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