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见过恪王爷。王爷远路而来,又赶上最近天气无常,想必是鞍马劳顿。来人!请王爷到驿站休息。”说话的人正是这陪都城里的“土皇上”谭世抱。
淳于燮一双凤眼微微一垂,算作是在对面前这个身高齐自己额角、年纪看起来不满四十岁的精干的人还礼:“谭大人早年入仕,是本王的长辈,更何况大人自九年前执掌陪都,那个时候本王还只是一个顽童。今日竟然劳动大人出城来迎,本王荣幸之至。”
“王爷说的是哪里话?王爷奉旨代天巡狩,所到之处人人极尽逢迎之能事,卑职怎敢怠慢。”
凤目轻扬,嘴角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注视着说话人一双同样难以一眼看穿的眼睛:“大人也说本王是‘代天巡狩’,本王的威风也全赖手中王命。今天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请大人正堂备好香案,本王会好好让大人看看本王的威风。”
谭世抱一愣,天皇贵胄的皇子皇孙、身处高位的名将大员、风头正劲的权臣名宦,他不知见了多少,却从没有一个人让自己觉得像现在这样的不可捉摸。仔细地打量,认真的琢磨,对面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原本只说虽然“邪王”的名声在外,但说到底也只是初次出京当差的毛头小子,如今看来倒是他错估了形式。
“这陪都果然不愧是本国龙兴之地,景色不错气候也宜人,也难怪谭大人乐不思蜀了。”
“卑职早就将自己的命交给了皇上,皇上要卑职到哪里,哪里就是卑职的家。”
半转过头,两个人相视一笑,便知道对方是个棘手的对手。就像两个武功绝顶的高手只三两下点到为止的交锋就称出了对方的斤两。
淳于燮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稍纵即逝,没有任何人察觉得出,默默垂下眼睑,心中的怒气在见到谭世抱的瞬间就消失殆尽,没有原因的觉得他骨子里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只是到底是什么让他失了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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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陪都统领府的院子里一路自京城而来的校尉分成两列,使得这个本来就肃穆的地方变得更加让人透不过气来。
淳于燮端坐在统领府大堂的桌案后,右手的食指轻轻摩挲着指间的白玉指环,凤目微睁,眉梢吊起,一个美得不染半点尘俗的人,一张冷得让人窒息的脸。
“来人,请谭大人。”无需胭脂点染,自然就丰盈红润的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一句话,声音也美好得低沉婉转。
一个身影自院中走来,高昂着头,绣制精致的朝服包裹着站得笔直的身体在淳于燮面前停下,注视着他冷傲的一双凤目:“卑职见过恪王爷。”
“谭大人无需多礼。本王此次来陪都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谭大人就不想为本王讲讲吗?”
“卑职自奉旨到了这里,这陪都城里不说是乾坤清明也可以算作是安居乐业,卑职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讲给王爷听的。”
淳于燮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诡魅的冷笑:“仰仗天恩庇护,治下的百姓得以丰衣足食就当作是自己的功绩。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讲给本王听?那就先说说大人和闲住陪都的都督张震私通贿赂侵占军衔如何?也可以说说大人把上折参奏你的韩知府怎样的屈打成招下了大狱?还可以说说到底是什么人给了大人这样的胆量竟然妄想蒙蔽当今皇上?”
“谭某请问王爷,王爷说的这些事是证据确凿呢?还是人云亦云呢?”
如水的眸子微微一转,眼中的波光被冬日骄阳点染得潋滟:“若是本王手中有证据还会和大人这样闲谈吗?若是本王手中没有证据本王敢来惹你这位陪都城里的主子?”
“主子?”谭世抱说着稍稍挑了挑眉,嘴角涌出一个苦笑,“王爷太抬举卑职了。说到底卑职只是个奴才,皇家养的奴才,皇上想用就用,想不用一放就是十年。”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震得整个陪都统领府里静得鸦雀无声,只有窗外、风中、枝条间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不识时务的响着、院子里、厅堂里,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地面,生怕一个不经意的眼光转动会为自己惹上塌天祸事。
出乎意料的,淳于燮没有发怒,甚至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变化,只是用一双凤目望着站在眼前的谭世抱:“谭大人几次出征边塞军功卓著,初镇陪都城的时候还不满三十岁吧?真可以说是少年得志。本王听大人说话的口气应该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为什么仅仅十年就能把马革裹尸的将军变成个市侩的小人?本王问大人一句,守镇陪都和驰骋疆场有什么区别?说穿了,变的只是大人的心。”
“哈哈.....!十年了,十年里都没有这样和别人说过话了,痛快!痛快!”谭世抱放肆地笑着,“王爷,或许皇上早就看出卑职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夺了卑职的兵权放到这陪都当个闲差。‘愿为良臣’,卑职和自己斗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没能成为‘良臣’,卑职就想反正做好做坏都是一样的结果,何苦为难自己?”
“愿为良臣,”自桌案后站起,负手自谭世抱身边踱过,“何为良臣?其实只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是不是良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良臣的标准从来不由自己,那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除非大人认为自己现在做的事就是对的。”
谭世抱半转过身看见淳于燮负手而立,阳光自他头顶倾泻而下,身后的影子欣长而略显消瘦,却蕴含着千钧的力量与磐石般的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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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陪都统领府,院中。
翠竹伴着风声舞动着,忽急忽缓。天上一轮皎洁的月近得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到,偶尔一两片竹叶挡住了倾泻而下的月光,影子映在地上好像生生被扯裂了一样。
一阵风吹过,在淳于燮的身前分成两半,划过身体,在身后重新聚集,微寒。拉了拉披在肩头的斗篷,又向面前的火盆里加了木炭:“没想到这陪都的城里的冬日竟也这样寒冷。”
谭世抱注视着淳于燮一双寒潭一般的眼眸,头上的月华都不能夺走它的半分光彩:“深夜造访,还望王爷不要见怪。卑职,不,罪臣只是想和王爷好好的聊一聊。”说着自腰间取出一个锡制的酒壶,“酒,不知王爷能不能赏脸?”
微微笑了笑:“好。”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痛快的回答,谭世抱怔了一下:“王爷不怕罪臣会在酒里动手脚?”
“大人不是那样的人。如果本王看走了眼,那就是识人不明,死也活该。”
“呵呵......好个邪王,果然胆识过人。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天纵英明却......我昭国怕是错过了一位明君圣主。”
自谭世抱手中接过酒壶,顺手将桌上的冷茶一泼,斟满:“本王不管大人信不信,本王从来不曾觊觎过皇位。一部史书浩如烟海多少人中龙凤最后只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本王才不会用一生去换别人的品头论足。本王只做该做的和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王爷当真是不同凡响,罪臣真是眼拙了。”
“不说这些了,今天大人就陪本王一醉方休吧。”淳于燮说着,将酒送到了嘴边。
“罪臣遵命。罪臣只是好可惜没能早一点遇到王爷,不然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谭世抱缓缓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嘴角处溢漏出的酒在腮边和泪滴交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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