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大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又摸到珍娘身后:“看你吃了不少,怎么着?刚才逛一圈,逛饿了?”
珍娘回过神来,哪儿来的鳜鱼?春天更得等三四个月之后。
她懒懒打个哈欠,吃饱了觉得身上乏起来,眼皮沉得直下向掉。
“没出神,打瞌睡呢,不是大奶奶您叫我,我就快睡着了。”
大奶奶没好气地嗔着:“这么热闹都抓不住你的魂?顾家那边……。”
珍娘再打个哈欠,打断大奶奶的老生常谈:“对不住您了,这会儿我脑部缺血中,您要说正经事,恐怕得等几个时辰。”
“不用等了,咱们这就回家。”
秋子固说到就到,一阵风似的掠过花厅,女眷们来不及惊诧,一时不知该沉浸于他的俊秀挺拔俊朗雍容,还是该生气于他的轻描淡写对除珍娘外所有人的视若不见。
秋子固扶起珍娘,极简约地招呼一句,也就是两个字:
“回见。”
然后,如来时般,寂寂无声,翩然而去。
女眷们瞠目结舌,看着这个男人长衣飞散在清风中,背影甚至有点散漫的骤然不见,宽衣大袖飞卷如云,让人想起九天之上飞翔的鸾鸟。
奇怪,世间怎么会有速度这么快的懒散之态?!
“秋叔叔,咱们就这么走是不是太失礼了?”珍娘昏昏欲睡,只因身处的怀抱太温暖舒适,理性几乎一刹那消失殆尽。
秋子固拥着她:“睡吧,累一天了,是时候休息了。”
珍娘就此沉于黑甜之中,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马车,怎么到的家,再睁开眼时,天都黑了,屋里灯烛幽静,不是亮得刺眼,也不至于醒来时什么也看不清。
她从床上撑着坐起来,立刻就有人凑过来:“醒了?”
珍娘笑了,眼里糊着看不清什么,不过听声音也知道,是自己男人呢。
几乎一瞬间手里便被推进一杯温热的茶,呷一口,清香适口,不烫不凉。
“秋叔叔,你真好。”
发自肺腑的一句话,逗得秋子固一直紧绷的脸松弛下来,眼里也有了笑意。
“看你睡得那么沉,还以为我走后你去挖煤了呢。”
珍娘笑得无赖:“是挖煤了,还挖出好大一坨呢。不过先不去说它。”她将香草蜜茶水喝干,拥被而坐,秋子固替她堆好垫子,好让妻子靠得更舒服些。
“那说什么?”秋子固接过空杯,又倒出热水,揪一把棉巾给珍娘擦脸。
“说说徐公公找你什么事。”
一场好睡让珍娘精神抖擞,一杯适时的好茶更补充了体力脑力,现在的她,敏锐如猎犬,随时准备捕捉任何一条蛛丝马迹。
徐公公是秋子固从前做御厨时相识下的,前者是内务府总领太监,伺候皇上多年,于宫中势力极大,也极为赏识秋子固,自打他去后,一直念念不忘,若不是秋子固执意不肯回头,只怕要使出十八般武艺劝他回宫复职。
秋子固没想到珍娘刚刚醒来就提这件事,微微一怔。
刚才接她回来,一路看她睡意沉沉,他满付心思都在她身上,怕她不舒服怕她病,从前的他不是如此敏感,不过妻子有孕在身,他不得不小心。
因此,徐公公的事,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去想。
“问这个做什么?左不过是那些事。”秋子固背过身去,貌似在窗下书案忙些什么。
珍娘觑起眼睛。
碧纱窗,珠帘幌,烛光荧荧,映出男人修长却没能放松下来的背影。
“左不过是哪些事?说给我听听嘛,”珍娘拿出最可爱的娇态,靠在枕头上嘟着嘴:“是不是觉得女人就不该参合男人家的事?喂喂,秋叔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男子主义了?”
秋子固一滞,忍俊不住。
“喂喂,我家的珍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嗲了?说真心的这么说话你自己不觉得起腻?”
回过身来,秋子固嘴角上扬,竟是一脸坏笑,竖起手指姿态优雅地看着珍娘,不过优雅的时间不长,因电光火石间,一只玫瑰花瓣杨花软垫击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就不能女人一回?非得吵吵嚷嚷才习惯是不是?”珍娘故意板起脸:“好,那我就审审你,徐公公到底找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定下花酒等着你去?叫了几位姑娘?都是花魁级别不?”
秋子固举手表示自己输了:“夫人饶命,为夫哪里是喝花酒的命?也不知怎么的,自打与你成婚就得了一种病,看你是你,但看别的女人,那就都跟福平婶似的,也不知是不是眼睛坏了?可治不可治?”
珍娘哈哈大笑:“行啊夫君!咱俩成亲一年多,别的好处且不说,你这张嘴倒是越来越甜了,不老实,不太老实啊!”
秋子固求生欲明显更强了:“哪里的话?我还没说完呢!也就在夫人面前张得开嘴,在别人那儿,愈发不想开口,今儿徐公公就问,问我是不是嗓子坏了,怎么半个时辰听不到一个字呢!”
珍娘不笑了:“他为难你了?”
她听得出秋子固话语背后的苦涩。
秋子固也收敛起玩笑之色,叹了口气:“每每叫我,都是为难。我实不是应付这等差事之人,奈何总纠缠于我。”
珍娘重重靠回软垫,同情地看着他,口中喃喃道:“为什么这些人总不相信,这世上就是有人不以追求功名利禄为人生目标?非得跟他们一样?从来富贵险中求,可惜,如此浅显的道理,有人就是不明白。”
秋子固飞眉微挑,向来舒广秀逸的眉目之间多了一丝凝滞:“如今更是凶险,宫中即将生变,公孙大奶奶应该给你透了些风吧?”
珍娘的心咯噔一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难道徐公公请你,也为这个?”
秋子固不说话,薄唇却抿紧似刀锋般凛冽。
珍娘嘴角浮现一丝浅淡的苦笑,闭上眼睛。
果然自己的直觉从来不会错。
平静的生活只是间歇,风暴已经形成,在头顶打旋。
“什么位置?”
秋子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线条精致的眼瞳里掠过一点子幽凉的火焰:“没听清你的话,再说一遍?”
珍娘以手垫头,眼睛向上看着天花板:“徐公公又怂恿你进宫了是不是?这回还加重了筹码是不是?既然从前的条件说不动你,现在就一定得有更优厚的条件才好意思请你上门对不对?”
秋子固注意着她的表情:“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怪我?”
跟从前一样,我并没有答应他啊!其实应不应的,根本与条件无关。
伴君如伴虎,秋子固不愿重蹈覆辙。
“没有,怎么会?我只是想不通。徐公公提到九皇叔的事了吧?他也准备跟着太后倒戈?”珍娘睁着一双明光璀璨的眸子,若有所思:“那可是跟着皇上几十年的老人了,一点旧情不念?”
秋子固终于忍不住,胸中那口气从徐府忍到现在,在她面前他总算可以宣泄:
“宫里根本不是讲情讲义的地方!皇上病中,就快,”他再次叹气,将那两个字咽回肚里:“徐公公是个极会为自己打算的人,一棵大树倒了,再寻一棵罢了,他有这个本事,我不愿置评。不过从前我不愿当他同僚,现在更不能当他另攀高枝的跳板。”
珍娘点头:“我明白。不过这一回,他到底给了什么位置?”
秋子固眼底掠过一丝厉光:“为什么对这一点如此好奇?很重要吗?”
珍娘偏了偏身体,目光从天花板移到秋子固脸上:“当然。”
秋子固双手抱在胸前,一双丹凤眼里华光明灭,没来由的显出几分邪气。
珍娘心里一动。
第一次见面,秋子固看见她时,也有这份神情,当时她便想当然以为他是个极难接近之人,与外间传言那般,少言寡语,心硬如铁,冷口冷心。
后来么,当然发现不是。
不过除了她,外人可都没改变过这份印象。
秋子固只对自己生命里重要的人好,换句话说,他不是中央空调类的老好人,不相干的人恐怕连他一星半点注意力都得不到。
所以文苏儿情伤甚深,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一腔热情都连对方少许同情都换不回。
其实秋子固不是冷口冷心也不是铁石心肠,珍娘很了解这个男人。
他只是单线程,无法处理过于复杂的情感问题。
他喜欢珍娘,就只对她一个人好,在她面前时就像个孩子,随心所欲地暴露出自己傻乎乎的一面。
因为全部感情都交付于她,所以对别人,很抱歉就只有冷漠和寡淡的一面了。
用现代语言来表述,就是个大猪蹄子,虽然他长得,跟这四个字一点不沾边。
至于权术心计?
NoNONO。
半点也没有。
秋子固是个才高气傲之人,一路行来,以自身出众的能力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为何还要搬弄权术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不是不能,实不屑也。
所以这样的事,就得珍娘来办。
她爱他,所以要保护他。
“徐公公他不过是一介内官,他能提供的位置,一定是有人背后支持。知道是什么位置,就能知道什么人和他一条心。”
珍娘一句话点醒秋子固,他挑了挑剑眉:“他想让我进礼部,任膳部郎中。”
现如今的礼部下辖四司,分别是礼部司、祠部、膳部、主客司,上设尚书、侍郎各一人主理,四司中则设郎中、员外郎,分明为正、副长官。
膳部郎中,官至四品,直接管理宫内各主子们的饮食,算是正对秋子固专业,却比御厨身份高了不少,且是堂堂正正的仕途出道了。
不过真正引起珍娘注意的却不是这些。
礼部。
尚书周大人。
一向传说周大人是太后嫡系,因此徐公公和他私交并不深厚。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同样没有永远的敌人。
兜兜转转所为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不,珍娘才不会那么愚蠢,秋子固亦然。
再过十天,周大人家中办席,据说是二公子娶亲,娶的是户部右侍郎夫人娘家侄女,到时一定会有好戏看。
“周大人原意邀我前一天过去,帮着置席。”秋子固伸个懒腰,唇角噙了丝淡淡笑容,眼神却变得愈加深邃,其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丫头,你可得帮我想个借口,既不伤周大人体面,也顾全你夫君前程。”
“说得好。”
珍娘笑了笑,眼神明澈,眉目嫣然,这一笑让她看上去变得孩子气了,许是躺久了有些累了,她惬意地翻个身,面朝秋子固,亵衣袖上,玉色云纹如水荡漾而过,顿时激起了某人心底的层层涟漪。
秋子固感觉到从丹田处涌起的冲动,偏生珍娘不明所以,还在说话,声音轻轻渺渺,软软侬侬,带着几分玩笑和撒娇意味,更显出浓浓的娇媚,让秋子固愈发神思恍惚。
“为了顾全夫君的体面,妾身想到一个主意,就说时节不宜,您的气管炎发作出不得门,免得传染给宾客,如此可好?”
秋子固很突兀地转身:“就这么办,你看着办。我,我忽然想到,那一小萝山楂还在外头晾着呢,预备明儿做糖葫芦给你吃的。夜里上冻,得,得取回屋来才好。”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到了外间,再放下帘子,珍娘就看不见他了,只觉得出去的样子好似有些不平稳,似乎扭了脚脖子,但怪怪的又不太像。
秋子固心里骂了句不好听的,撑着外八字脚勉强挪到屋外,靠在门框半天才动得了,趔趄着下了台阶,只庆幸丫鬟们入夜不到院里来的规矩,否则看见自己这付步履维艰的模样,可真是臭大了。
秋子固提到山楂蘸糖葫芦,顿时勾起珍娘的馋虫来,这是她前世儿时最喜欢吃的,这一世一次也没吃过,也根本想不起来。
想不到,秋子固竟要做这个给自己吃,珍娘情不自禁抿嘴,轻笑。
一定又是从哪儿听说孕妇喜欢吃这个。
别说,这话还真有道理。
秋大厨的冰糖葫芦,不知该精细到何种程度呢?
以珍娘对他的了解,绝不会是洗干净山楂蘸上糖稀就完工的简单货色。
Bingo.
她猜得一点都没错。
从准备工作开始,就注定这不会是一根简单的冰糖葫芦。
先说串果子的竹签。
竹签是秋子固自已动手做的,取上好斑竹,用刀劈成形,每根都粗细相等之后,再行打磨。
磨到什么程度?
既不能让它带毛刺儿,但也不能是完全光滑的。
秋子固的理论是,如果签子太光滑,穿串的时候,果子就会出溜,不便定形。
然后,是炒豆沙馅,不用去皮,因珍娘爱那点子嚼劲。
接着是逐个儿挑选出山楂,有虫子的、长得不好的当然不能要。大小也得选好。穿之前呢,还要给山楂去籽儿,先把果把子揪下去,然后它从中间挑出籽去,这样处理好的山楂,才能上串。
接下来是最麻烦的一步,把山楂去籽之后,得往中间嵌上豆沙馅儿的,这就需要耐心和细巧的手劲,不能弄烂了果子,也不能塞过了头不方便上串。
最后,串的时候也有讲究,得先穿小的后穿大的,最底下放个最大的,这样看起来就漂亮,整齐。
好,准备工作到这儿才算结束。
下一步是熬糖了。这可是个技术活儿。锅坐火上烧热,放油少许。油稍热,把砸好的冰糖碎屑放在锅里。
眼见锅里先起大泡,跟着就是小泡儿,再等一会,连小泡都快消失,就得赶紧蘸糖葫芦了。
眼明手快地蘸上薄薄一层后,将果子串儿放在抹了油的石板上。
再重复以上步骤。
一边蘸,一边还得注意火候,要过热就得一只手端锅离火,另一只手接着蘸,否则糖熬老了,蘸出来就不好吃了。
比不上现代人可以随时关火,烧火大灶只能手就火,不能火就手。
秋子固说过,熬糖是个要注意的地方,火候得注意,更得注意往里放多少油,分寸最重要,油多了,不黏,也就蘸不上糖,油少了,蘸出来不亮,吃起来也不脆。
看吧,到了秋大厨这儿,连根冰糖葫芦都是十八道手续的精工细做。
珍娘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呢?既然以前没吃过秋师傅亲手做的糖葫芦?
原因也很简单,她见过他做类似工序的一道菜:拔丝山药”。当然跟糖葫芦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先要把山药去皮、切成滚刀块,过油炸出来。
等熬完了糖,把炸好的山药放在里头,颠翻几下出锅,那就差不多了。
秋子固做这道菜时,珍娘看得眼花缭乱,尤其做完了盛盘,还必须把盘子先抹点油,这也有道理,为的是让它不粘盘,然后吃的时候还要上一碗凉开水,这也有理由,为的是夹一块在凉水中蘸一下,使拔出的糖丝遇冷变脆,断开。
这才叫拔丝。
当时就把珍娘麻烦得浑身直痒痒,秋子固还特意逗她,夹一块山药,慢慢蘸水,再把那糖丝儿拔得歪歪扭扭还偏是老长老长,弄得她强迫症发作,几乎要伸手打过去。
为消气也为求生,秋子固这才跟她说起这道菜的渊源,其实最初是从蘸糖葫芦里研究出来的。
当时珍娘听过就忘,因也不是吃山楂的时候,秋子固更没有时间。春打头的季节,庄上的地里,挨次种完了棉花蜀秫、黍稷谷粱,种了秧,然后已是四月半后天气;又忙劫劫打草苫、拧绳索,收拾割麦。他虽不亲自下地,也得管着大事小事,再说,还有墨村。
男人们忙,庄上的妇人们也不得闲,跟着收拾簇蚕。
再等割完了麦,水地里又要急忙种稻,旱地里又要急忙种豆。还有春时急忙种下的秋苗,又要锄治,割菜子、打蒜苔。
跟着到了秋天,秋耕地,种麦子,割黄黑豆,打一切粮食,垛秸干,摔稻子,接续了昼夜,也还忙个不了,所以这个三秋最是农家忙苦的时月。
秋子固虽是庄主,却一点不偷闲,白日黑夜里巡视各地,农人们有问题都愿找他,也是天性,虽不耕种,他却懂庄稼,有什么病啊害的,他一眼就看得出,然后,再想办法,或是自己懂的,便自己解决,若自己也不明白,也知道哪里去寻人来治。
珍娘则领着女人们,同样不休息,厨房里大锅大灶,热火朝天,谁饿了进来,都有现成的热汤菜饭,且一点不马虎,有荤有素,汤水滋润补身。
到冬天,暖棚里的蔬菜就成了宝,但遇上有时忙转不了手,又或是暖棚里长不及,毕竟建起来的时间还短,照顾不到庄上几十号人,也不怕。
珍娘早领着众婆娘们酿出几十大坛子泡菜酱肉酱菜,腌制品也多,专辟出一间空屋,悬在高梁上风干,各种肉挂上去,远远看着就是一派富足之气。
又怕田里忙起来没时间回大宅,珍娘又特意去养牛人家买来牛髓油,和着核桃仁瓜子仁芝麻碎,炒出油炒面来。
这玩意方便,倒进坛子里,搬到田头,谁想吃了,倒出大半碗来,兑上滚水,想吃甜的放些糖,或者蜜,想吃咸的就加几块腌好的干巴肉,寒天冻地来上一碗,能从心尖一直暖到脚后跟。
就这么热热闹闹的,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从指缝间滑过去了。
珍娘想着想着,竟有些出神,从糖葫芦展开的思绪,不知怎么就延伸到了别处。
或许是因为,她此刻的心境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势,因此才愈发对过去一年平静的田园生活,留恋不止。
“想什么呢?”秋子固捧着几根红通通油亮亮的糖葫芦进来,见珍娘呆呆的靠在床头,情不自禁就笑了:“不会是想这玩意,想得魂都出走了吧?”
珍娘从回忆中惊醒,眼神聚焦后,男人已经走到跟前。
一点淡淡的月光从半掩的窗缝透进来,将秋子固的脸和身体都笼进朦胧的光环里,俊朗刚硬男子的脸部轮廓因此被勾勒得宁谧柔和,肌肤微微冻得有些发白,和手里鲜红的糖葫芦一起,越发衬得他眉和睫毛黑得夺人眼目,对比鲜明,是让人惊心的美。
这红,这黑,这白,都太纯粹,所以让人担心,因常理来说,致纯的东西,便不会太坚固。
“看什么呢?不认得了?”秋子固将糖葫芦凑到珍娘眼前,调皮地晃了晃:“不会是让这玩意吓住了吧?”
珍娘抬手,轻抚他的脸颊,没说话。
那手指触上肌肤,秋子固顿觉她指尖冰凉。
周围好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仿佛缠绕在一起。
秋子固知道此刻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低下头,脸完全与她平齐。幽深黑眸极静的看她一眼,没有笑意,嘴唇就压了上来。
糖葫芦落了地,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与其相反,厨房里正是热火朝天,虎儿鹂儿被福平婶问东问西,恨不能把这一天的事,从早起出门到晚上回来,事无巨细通通从她们肚子里拽出来,然而也并不满足,边听还不停指点:
这样不行,那样不好,怎么能不先替夫人想在前头?还是你们太嫩,不懂得照顾人。
福平和钧哥,还有小胶儿,她帮着洗酱坛子,也在后院忙了一天。三个人缩在厨房一小角里,一人捧只大盘子,里头堆得满满当当,嘴里嚼着,眼睛看好戏。
“也不知这婆娘的脑子里想些什么,还真当夫人离了她一天就要出毛病似的!夫人那是多能干一个人?再说庄主还跟着呢,你说她操得哪门子闲心?”
福平啧啧摇头,胶儿正要开口,钧哥向她使个眼色,后者立刻识趣地闭嘴。
“你给我少说话!”福平婶仿佛后脑勺也长了眼睛:“那么大盘炸酱面也堵不住你的嘴?!喝,还啃上风鸡腿了?!你给我拿过来!”
福平猛向后缩脑袋:“不是不是,你听错了,我何尝说话了?您老一开口,我们都只有乖乖受教的份儿,”举起盘子:“吃面时我不说话,老婆子你跟我几十年,想也知道的。”
福平婶冷哼一声:“装得还挺像个人!要不是看那几十年份上,早赶你出去了!也不想想我这是为谁?!”
福平心想你还问为谁?谁不知道你是为了夫人肚子里那个宝贝疙瘩?
嘴里再也忍不住:“也没见的,自己也是生养过的,按说该比这里所有人都带多些脑子,怎么变得软脚蟹似的?”
福平婶跳起来了:“你懂你懂!懂个屁!就是生养过才晓得里头的厉害!你一个糟老头子,倒比我们还知道什么是怀肚带孩儿了?!一天天能的!咋不把你能死咧!”
虎儿鹂儿与钧哥都不劝,知道这是老两口闲来无事耍花枪,吃饱了消食呢!胶儿却当了真,到底她是个新人,还不知道什么秋家庄人能将玩笑进行到什么程度。
“婶子别气,老叔那是跟您说笑呢!您为夫人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老叔看您一天担心得口干舌燥,光茶就给倒了无数回,凉了怕您喝着伤胃,又换了无数回热的,我都看见了呢!”
福平婶愈发气得上头:“谁让他倒茶了?那壶又不知道放暖包里炖着,这个天不凉你凉谁?胶儿丫头你通不知道!他这叫不会办事偏逞强!好比一日,叫他煮腿腊肉,他预先泡了三日,泡得那腊肉一些咸味也没有了。当然我就得说他煮得不好,这不是自然?那知些道理的,再来不泡不就行了?倒好,他又加上一大把盐!”
胶儿一愣,随即偏过脸去,不好意思正对福平笑,但又实在忍不住不咧嘴。
“再有一说,煮豆腐你们都知道的,自然该加盐的对吧?他却一些盐也不加。问着了,猜人家怎么说?他倒会搬嘴!‘昨日腊肉里加了些盐嫌说不好,如今豆腐不曾加盐又说不是,这也甚难服事!’你们听听,这叫人话?!”
所有人绝倒,一半真笑,一半装出来捧福平婶的场。
这就是到拼演技的时刻了。
虎儿鹂儿练过多次乃个中高手,一个跳起来尖叫大笑,一个伏在桌上将脸藏进胳膊肘里,都是看不清脸上表情的,聪明之极。
福平钧哥也不傻,一个将脸藏在面盆里,一个傻笑装无辜:“说什么呢哪有这样的事?”
通通过关。
除了胶儿。
别误会,她不是失败,相反,她笑出了全场最佳,的猪叫。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岔气,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用手指着福平:“真的假的?叔你真这么说了?我,我得回家告诉我娘,哈哈!她一直说福平叔什么事都做得好,这要叫她听见了,哈哈,哈哈!”
福平婶忽然变脸:“你娘?你娘说什么了?什么什么事都做得好?”
周围陡然死一般安静下来。
胶儿的笑来不及收,怪里怪气地凝固在脸上,眼睛瞪得大而圆,不明白为什么重点转到自己娘身上来了。
“小丫头,”福平婶笑出一脸狰狞:“别怕,过来过来,咱娘俩体己话,慢慢讲。”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牢牢捏住了胶儿的衣角。
防止她开溜。
虎儿拉了鹂儿一把,钧哥推着福平,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匆忙逃离现场。
“怎么回事?”出来后钧哥才笑,拉住福平:“想不到老哥你老了老了,还挺招人。”
福平几乎要跪下来求饶:“你就别再添油加醋了!我不过那天替她收了晒在操场上的黑豆,天就快下雨,不收也是咱们大家的损失不是?人家顺嘴那么一夸,我都忘了!哪晓得这小丫头今儿又提起!这不给我找事呢吗!”
钧哥大笑,这才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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