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珍娘原本根本不相信在这里还能提炼出植物精油，直到看见秋子固的创意。

根据珍娘画的蒸馏器草图，他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众所周知，精油蒸馏萃取是指通过水蒸气从芳香植物中蒸馏萃取出精油，这是萃取精油最常用，最洁净的方法，95%的芳香植物的精油均可以用蒸馏法萃取获得，因此珍娘一但想好要提炼精油便决定最先尝试这个方法。

基本上来说，只要有一套冷凝的实验设备就可以实现蒸馏萃取，跟蒸馏水的制作过程差不多，不过产量较低，但若只是家用，也就够了。

在珍娘还是生物系高材生容小易时，因为泡在实验室的时间比在公寓还多，因此利用手中便利曾提炼过不少种类精油，也由此得知，大面积种植的芳香植物例薄荷、香茅、迷迭香等都适用于这种方法。

另外此法也适用于破碎后的干燥原料包括如碎木屑和某些阴干的花草，干燥物料在蒸馏前需要用水浸泡，让物料吃透水即可。

有了前世的经验，珍娘对精油的提取还是很有信心的。

唯一的问题是，要能有如前世一般好用的冷凝设备。

而秋子固则很好的替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此时没有玻璃，但有同样不输密封性的竹管，既然这东西能用来蒸馏酒精，那为什么不能同样蒸馏精油呢？

找到原料，接下来的工作就相对容易完成了。

通常，半年下来累积的大量如山的香草原料，只能得到金子般珍贵的一小瓶精油，珍娘当它们宝贝一样藏在拔步床最里面的柜子抽屉的最下一层的最深处。

不到关键必须不用要死的时候，是绝不拿出的。

没想到秋子固今儿一放就是七八滴，弄得整间浴室香雾弥漫，甚至隔着几重院的福平那边也都闻见了。

“夫人又忙些什么古怪的东西了？”福平婶一边收拾准备睡下，一边抬头抽了抽鼻子：“这么香？还甜甜的。”

福平已经躺下，脸上浮出期待的笑：“没准明儿遭起又有蛋糕吃，哎妈这味儿，我闻着不饿了。”

福平婶瞪他：“才搡进去的那些过油肉面都叫狗吃了？！我看你就是闲的！我还没好呢你就挺尸了？！也不说帮我收好这些无花果！”

福平懒懒地翻个身：“也不知这东西有什么好，就结出果来，也不过绵软的一球，入口即化，糖稀似的。跟夫人果园里那些橘子桃子李子比，几乎就是野果，要不是那日人家给了，院子墙根下压一条果枝，谁稀罕种他？”

福平婶哼了一声：“不稀罕也长这么大了！说来也是，这东西还真是个好脾气，也没人理它，风吹吹雨打打的，眼看着抽发开了，翻过年，春上头化出成片的树荫，夏末就结果，搞出这许多来。若不是夫人兴出法子，吃不完的用桂花蜂蜜腌渍在坛子里，一地的果子就白烂了。”

福平的声音已近朦胧：“夫人那才真叫看重每一颗米水，一点不浪费。大家看着都没用的东西也叫她整出新用场，济不及的垃圾也能积肥，你说无花果风吹雨打就能活，其实都是这里的土好，叫夫人养得可肥着呢！要我说，明年没准儿还能种些……”

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福平婶无声地咧了咧嘴，在心里骂了一句，转身也躺下了。

次日一早，因昨晚听珍娘叫预备进城，福平起个大早，然才梳洗出后门牵出马来，就听见了秋子固的声音。

“我今儿也坐车，还有，选最稳定的人和马匹。”

福平忙说知道，又说干脆不用马夫，自己跟着去。

秋子固点了点头。

珍娘起身后才发现，自己不用动一点手，所有的事，秋子固都安排好了。

落叶黄底子花叶刺绣垂珠珞立领云肩，深棕织金纹样镶边落叶黄暗纹绸面圆领褙子，白底靛青刺绣裙脚细褶裙，搭配好后放在镜台下。

珍娘不由得笑。

讲真，秋子固作为一个钢铁直男，眼光真算极好了。

头面匣子就在衣服边，梳妆台上，一小蓬新鲜欲滴的罗勒让清冷的冬日早晨也多了三分生机。

秋子固刚刚从暖房里搬出来的，还带着新浇过水的露滴。

珍娘没想到睁眼就有如此惊喜，心情大好，翻身坐起，更衣梳妆。

她原本就手脚麻利，就算怀孕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更何况身子还没变得笨重呢，因此当秋子固端着早饭进来，一眼就看见自己妻子神清气爽地坐在桌边，手里拿着本自己的书，看得正起劲呢！

“好学生。”秋子固看见她便眼中有光，放下托盘：“有这么用功的学生，师傅一定更是厉害人物。”

珍娘放下书，冲他挤挤眼睛：“见过夸自己的，没见过这么会夸自己的。厉害师傅，今儿您赏学生我什么吃？”

秋子固示意她看桌上，自己却拿起书来瞄了一眼，竟是《汉书·艺文志》，不由笑起来：“怎么？转性了？记得平时我看时你且笑话，现在自己倒看得有趣。”

珍娘一见托盘里那大碗新鲜诱人的色拉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样的天气，屋里火盆离不了身的，真没有什么比新鲜蔬菜更下火的了。

色拉里除了各种生菜黄瓜，还有些此时外间难得一见的水果，桃片杏肉，蜜渍无花果做调料加点风味，最后浇香草醋，再配几根烤得极香的土豆奶油棒，堪称无胃口者最佳早餐。

这土豆奶油棒也是秋家庄独有，土豆压成泥，和以牛奶搅拌后的上层奶油，捏成棒状入烤箱，烤到半焦，原是当成小食来用，但珍娘一试便爱上，吃起来没个够，因此只要有此物，便一定是当主食来用了。

“不过秋叔叔您是不是给得太少了？”才吃几口珍娘就开始抱怨：“不知道我现在胃口大？这几根和一碗平时也不够啊，更何况……”

嘻嘻一笑，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秋子固仿佛早料到她有此一说，放下书转身，一双修长的桃花眼里慢慢浮现笑意。

“当然，当然不够。”伸手轻轻抚摸珍娘的腹部，轻柔地好像在抚弄最新嫩的豆花，但随即口风一转：“生冷的东西不好消化，奶油也是，若在平时就算了，现在不行。没见还有鸡粥和虾仁粥呢，管饱。”

珍娘悻悻地：“怀孕没人权，哼！等我九个月卸货，看我不……“

秋子固接过她的话头：“看你吃完整座暖房也没问题。对了，”偏头指着书：“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珍娘耸肩：“早起无聊，你们又不让我动，随便翻翻，发现这东西就在你枕头边，那就顺便了解下我老公现在的想法喽？”忽然若有所思：“书上说‘礼失而求诸野’，是莫小看了坊间的意思，古礼失传，可访民间。咱们庄上虽不大，也有几片田地，平时做活没空，现在你们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倒想着，没准走访庄上农人，也能得知些孤僻但有趣的想法创意呢。”

这想法简直让剑走偏锋到让人意想不到，但秋子固却一点没觉得意外，反正妻子就是这么个天马行空不走寻常路的人，他不仅习惯，更欣赏不已。

齐珍娘万事不怵，只怕无所事事百无聊赖。

秋子固呢？则最怕她怀着身孕还坐不住地忙东忙西，因深知若对方真硬呛起来，自己也只有因爱吃瘪的份。

只要她不乱跑乱动，求诸野就求诸野好了，反正在自己庄上，不必跑远，让诸野上门来给她访就完事了。

“去公孙家的礼单已经拟好，丫头你看看，若无差错，就按交下去让他们包起来好了。”

秋子固递过来一封红蜀笺。

珍娘哦了一声：“哇了不起啊秋叔叔，人情世故一向是你弱项，平时能免则免，今儿长本事了呢！”

秋子固学她耸肩：“我何德何能？弱项也不会一夜之间变强。这是福平婶弄的，她平时帮你料理这些事，多少也能学到些皮毛。你就看看如何，若行了，今后干脆放手让她去做。”

珍娘不置可否，先看礼单：

石刻金刚经一部，连香四匣，沉香四匣，这是太太们的，江绸袍料一付，大缎一匹，湖绉二匹，花袖二双，这是各房奶奶的，自家产秋墨二匣，这是给各房哥儿的，湖绉一匹，院绸一匹，花袖二双，手帕二件，这是各房姨娘的，另有香串一匣，香囊一匣，香粉十匣，时花十对，给各房丫鬟的。此外，丫头每人一匣花，一匣粉，另有一匣香囊，带去见人分派便了。媳妇们多，就多带些番钱去。

珍娘一见之下便笑了：“又不去祝寿不喝喜酒的，弄这许多做什么？还上上下下都考虑到了？咱们只去见公孙大奶奶而已。福平婶这是怕漏了哪个出错呢，但着实用力过猛。”

说着拿起笔来，正准备将各行去除只留下给大奶奶的，忽然笔尖顿了一顿，没落去纸上。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就是听见大奶奶头回提到顾仲腾的名字时，心里突突跳，眼皮不稳的感觉！

珍娘犹豫间缩回笔，心脏好受许多，头脑却愈发糊涂。

“要不就这样吧，”秋子固误会其意：“福平婶也是想面面俱到，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也是时候让家里人都得些好处，下回走动也好方便些。”

珍娘勉强笑笑：“你倒比我会做人了。”

福平上来回话，说车马都备下了，又问虎儿鹂儿，带哪个同去？

珍娘没来得及开口，秋子固先说了：“就两个都去，陪着夫人，小心照顾。”

珍娘只好又翻白眼。

知道的这是怀孕，那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四肢筋脉都断了呢！

临出门前，珍娘似乎想起什么，伸出去一半的脚猛地收回。

“叔叔你在院里等我，我很快来。”

秋子固一头雾水看着，以为她是去亵房，不料听见内室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半天方见妻子出来。

“走吧。”珍娘面带满意的笑容。

一路上秋子固几乎将她抱在怀里，不时问她颠簸得可难受，要不要紧，到最后珍娘实在受不了，发狠说要再当自己是他养的宠物，自己就麻利地下车走着进城，秋子固无可奈何地只有闭紧嘴。

“秋叔叔你发现没有，别的女人怀孕那可能会对智商有小小，几不可察的影响，可我怀孕之后，你的智商倒是大幅度下滑了。”

面对珍娘的揶揄，秋子固依旧保持良好心态，及微笑而不还口的态度。

其实他一向是寡言之人，珍娘也因此习惯，所以最近陡增的唠叨才让她受不了，倒是现在的夫君，让她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

于是她的话反而开始变多。

“秋叔叔你知道吗？上回我去公孙家，听见大奶奶跟不知哪儿来的洋商人吹牛呢！”

秋子固偏头，装出很好奇的样子：“哦？”

珍娘兴致勃勃：“我见屋里有人，就先没进，站窗户底下听了一会。原来那洋商人来自马六甲一带，正跟大奶奶讨论西洋医术与本国有何同异？大奶奶就答：那怎么能一样完全不同！比方你们那边，多是热症，易起痈疽，而我国医道是以清热解毒、活血化淤诊治；可你们本地甚至洋医则喜欢操起一刀切开，放血引脓，一是由里及表，一是由表及里。洋商人就问你觉得哪个好？大奶奶高声大气地答：利弊么当然皆有，不过一是根治，一是速解肌肤苦痛。从道理上讲，应该还是治根要紧，当时就把那洋商人说得下不了台。”

秋子固不感兴趣，对外人他一概漠视，不过珍娘连说带比划兴奋得小脸通红，倒是一派可爱景象，看在这点份上，他亦极力配合。

“公孙大奶奶口角是锋利的，也难怪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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