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大奶奶忙起身,先给自家公公行礼,然后笑着对秋子固道:“我心里着急,自然死催活赶那帮轿夫,好在他们也心里有数,回回到你秋家庄来,有的只是吃不完的好东西,又都是外头摸不着的,我就不赶,他们也急着要快点呢!”
珍娘也起身,欲接过秋子固的海龙大麾:“外头又下了?看这上头雪珠子。”
秋子固让开半边身子,不让她碰:“你别动,这玩意沉。”说罢仔细观察她脸色:“比我早起看,好像好着些了。”
珍娘笑得很不怀好意:“是吗?怎么公孙大奶奶,反说我坏了呢?”
秋子固立马紧张起来:“真的?!”
其实哪有好坏?珍娘不过开个玩笑,她自己觉得就是跟平日没两样,早起并没怎么坏,现在?也并没怎么好。
但没想到,落进秋子固耳朵里,就成了件极认真不能马虎的事,见对方一脸严肃,珍娘不由得吐了个舌尖。
公孙达呵呵笑,虎儿早跟过来伺候,接了他们的外褂披风,听见这话也不免着急。
“坏了才是好呢!”公孙大奶奶让着自家老爷坐,嘴里不松气地教育秋子固:“你不知道,女人家初胎前三个月,那叫一个受罪!你媳妇脸色坏些,那就说明是真有了喜了!也不打紧,让我家老爷给你开两付方子,养着就成。”
秋子固的心情简直犹如坐上过山车,是喜也不是,悲也不是,紧张也不好,不紧张更不行,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有公孙达坐镇,只见他气定神闲地坐稳后,自然而然地向后一伸手,虎儿立刻递来对方随身的宝物——一只诊匣。
这诊匣一路是秋子固抱着来的,进家门后才换到虎儿手里。原本公孙家专有个小药童负责此物,只要公孙老爷出门看诊,必由他抱着,但秋家不是外人,秋子固更让公孙达放心,因此就不需他走这一趟了。
别小看了这只诊匣,它是跟随着公孙达,形影不离了几十年的宝贝。
说是宝贝,其实也不过是小小一只紫檀木小盒子,内里也没什么别的东西,不过就是装着明黄缎子缝制的脉枕。
别小看了这只脉枕,上面的明黄缎子即昭示了其身份的高贵。
没错,这只脉枕据说是公孙达给太上皇诊脉的物件,太上皇己去,出宫时皇上便赏了这只物件给公孙达,算对他公孙一门,为皇族服务多年的奖励。
自此公孙达便随身带着,三寸宽五寸长的小枕细软精致,是公孙达御医身份的象征。诊病时,御枕向外一拿,病者见着,那自是添了万千的恭敬。
珍娘知道规矩,当下坐到对面,秋子固亲替她将袖口挽起,露出皓腕,轻轻搁到那只明黄色的脉枕上。
公孙达定了定神,轻轻将指尖贴上脉息处。
一屋子人,屏气凝神等着公孙达的反应,窗外廊下也守着几位,福平和福平婶,连钧哥都到了。
人人都屏住呼吸,个个紧张兮兮,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公孙大奶奶都没敢出声。
只有珍娘觉得好笑。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最清楚,一点感觉没有怀哪门子的孕啊!
连公孙大奶奶刚才不都说?初胎得难受不好过脸色发灰人发飘,可我这整天上跳下窜的哪有一点她说的那个意思?!
月信迟几天也是常有的事,这月还有阴晴圆缺呢,例假还不兴有个情绪迟个到?!
她都不明白这帮人瞎起的什么哄,不就想吃个酸菜至于么?一会公孙老爷子下了定论,她一定得好好笑话笑话这帮乱来劲的家伙,好吧,连前朝御医都请来了!
整件事的标题她都想好了,就叫一碗酸菜汤引起的混乱!
就等着公孙达开口了。
然而他只得微阖着眼,指尖若即若离地贴着珍娘的脉搏处,久久没有动静,若不是大家都对他了之甚深,几乎都要当他睡着了。
公孙达在御医馆录属大方脉,专攻中风及五疸,医术高超,把脉那是一把一个准,不过就是时间上花得久,那也不是什么不好理解的事,既然要求结果精准,那就不好计较时间了。
于是乎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直到珍娘自己都快睡觉了,才觉得腕上一松。
公孙达撤手了。
秋子固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开了口:“您觉得?”
公孙大奶奶也亟不可待地凑过来:“老爷,应该是有了没错吧?”
珍娘只管坐着笑,看好戏似的表情,等着自己意料中那爆炸性的一刻。
然而,爆炸是爆炸了,但被炸的对象,却不是别人,而是齐珍娘本人。
公孙达缓缓起身,接着,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拱了拱手,向秋子固,行了个贺喜之礼!
“恭喜秋庄主了。”
秋子固微愣,开始表情没有太多变化,似乎意外错愕让他有些不知如何反应,然而下一瞬间,眼底却猛地升腾起惊人的火焰!
他一下握紧公孙达的手,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衣下臂膀上的肌肉倏然鼓起。
公孙达呵呵地笑:“秋庄主,最近可是在练习拳术?力道不小呢!”
秋子固马上讪讪松手,却依旧紧盯着对方。
公孙达愈发笑了:“老夫从医几十年,还从未出过差错。”
乌拉!
顿时屋内屋外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福平婶靠在门框上当下就哭出来了,福平和钧哥抱在一起跳起来,虎儿鹂儿先是怔怔的,及到反应过来,拉起对方的手就转起圈圈来。
至于公孙大奶奶,已经笑得花枝乱颤不说,急跑过去要抱珍娘,却被秋子固眼明手快拦下,只好嘴里一通吆喝:“我怎么说来着我怎么说来着?我那眼神能看错?!在这种事上你公孙大奶奶那也就跟我家老爷水平差不离了!”
在一屋子鸡飞狗跳之中,只有事件的主角,齐珍娘本人,是懵圈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甚至连身体都信不过了!
是真的?!
怎么可能?!
一碗酸菜汤还真引发出一桩大笑话了!
那就是:原来,齐珍娘彻彻底底,真的是个大傻瓜!
想看别人笑话的?!
这就是下场!
她瞠目结舌,她如被雷打,这一刹那,她犹如堕入无人之境,感官全失灵了。
秋子固左边照顾公孙达,右边挡住公孙大奶奶,注意力却一刻也没离开自己夫人,一眼一眼的瞟她,见她始终呆若木鸡,不由心中发急。
然而公孙达的话还没说完。
“不过尊夫人的脉象尚不是太平稳,”他看着秋子固解释道:“男子以气为用,女子以血为本,而凡妇人怀孕,其血留气聚,胞宫内实,故尺阴之脉必滑数也。滑脉,即脉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尊夫人的脉息,从“寸”至“尺”有如行云流水,依次跳来。不过,“尺”的脉象有些微弱。”
老爷子一番话,说得秋子固愈发一头雾水,尤其最后一句,简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
不稳?微弱?
那就是不好了吗?!
公孙大奶奶哈哈大笑,老气横秋地拍拍秋子固肩膀:“秋庄主,从未过您有如此失态之时啊!看来真是伉俪情深!来来来,我跟您解释一下,”她的语气变得认真:
“诊脉时,先要定下寸、关、尺三处位置,定位要准确,首先定关,关前为寸,关后为尺。所以呢,咱们正常人的脉象就称之为‘平脉’,是指寸关尺三部有脉,节律整齐,来去从容和缓,充实有力。一般诊脉时呢,食指,中指,无名指就要放在被把脉者的寸、关、尺三部部位,无名指按的地方是寸,中指是关,食指是尺。”
她举起自己手腕,示意秋子固来看:“这里的寸和尺暗含离手掌最近的是‘寸’,最远的是‘尺’。所以老爷子刚才说,无名指,中指和食指三个指头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很欢快的跳动脉象,这就是孕相。如果三个手指有一个没感觉到跳动,就不是。不过尺上微弱,也就是胎息尚不稳定,头胎初期,也容易如此。只需好好保养……”
她的话还没说完,秋子固已经走到珍娘身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蹲下身去,握住珍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随即,便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毫不忌讳有外人在场,好像一瞬间,这世界只剩下他,和她了。
“你要好好的,”从珍娘掌心里挤出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呆在娘的肚子里,听话,乖,别捣乱。”
珍娘一怔,随即轻笑起来。
自己没在做梦,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呀!
自己的肚子里,真的真的,是有个小生命了呀!
见此一幕,公孙大奶奶先是呆住,但很快偏过头偷笑,公孙达则呵呵地摸了摸胡须,装作一无所知地转身,走出房去,公孙大奶奶紧随其后,虎儿鹂儿殿后,顺手将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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