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珍娘手里的架子垂了下去,纸幅顿时也跟着偏沉,若不是秋子固眼明手快似乎早有预料地手里一紧,糊到一半的画可就得毁了。
本来嘛!秋子固于无人处,也可以很调皮,跟自己老婆皮一皮,也是很开心的啦!
“忙到半夜了已经,开个玩笑醒醒神嘛!”
秋子固身子向后微微一仰,脸上的表情天真无邪中混着你懂怎么回事狡黠。
珍娘哼了一声,平铺下画纸,拿起刷子,貌似漫不经心地挥舞两下:“让她伺候你?也行,那就让她跟着你,伺候着吧。”
这下轮到秋子固笑不出来了。
搞什么鬼老婆?你倒是想想再说话啊怎么能答应得这么痛快?!
这怎么行?一个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的人跟着自己?烦不烦?除了珍娘,秋子固绝不允许独处时有人打扰,让他乖张也罢耿介也罢,反正他就是只让自己喜欢的人伴在身边,别人在他看来,都是累赘。
秋子固的手也垂了下去,好在此时画纸背面朝上平躺着,不受干扰,却显得有些可怜兮兮,因主人俩谁也不理会它了。
秋子固飞眉微挑,向来舒广秀逸的眉目之间多了一丝凝滞:“真的?”
珍娘一刹那心软。
还要不要玩下去呢?
好像,秋叔叔有些当真了呢!其实怎么可能!让她跟着秋叔叔挡在咱俩中间?!
想也不要想!炸了我化成灰也不行!
秋叔叔,你不会这么不了解我吧?既然是为了醒神开玩笑,不会这么快就认真生气了吧?
要不算了吧?
就在珍娘快要卸甲放弃的一瞬间,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秋子固如墨染就的黑瞳里,隐隐闪过若有似无的一丝忍俊不住,薄唇也微微勾起了温柔的弧度……
行了。
看穿了。
那就玩下去喽!
珍娘低下头,若无其事打开装裱盒,拿出裁板、裁刀、裁尺和锥针之类的工具,准备下一道工序,嘴里淡淡地应:“当然真的,明儿一大早我就去跟她说,文姑娘为什么来的?我一说她准愿意。”
下一道工序就是正式的裱了,需要用上面的那些工具,打裁纸、绢、绫、锦等装饰材料,接着,用裁好的材料把画心镶嵌起来。
珍娘早裁出一块松江白绫,这时便接着画纸大小,一点点修正,边修,边对着画纸比画,完全不在意刚才两人谈话的样子。
秋子固不动,盯住她看,一直盯,盯到珍娘抬起头来:“当甩手掌柜了是不是?快看看这一块怎么弄,我是不懂画的,一会弄坏了我不管。”
秋子固干脆耍赖:“我当惯了的嘛!有你在我何必操心?甩手也是你培养出来的。再说弄坏了怕什么?我的就是你的,坏了就坏了吧!”
珍娘瞪他一眼:“这就什么话!坏了就坏了?一向惜物如金的秋师傅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再说你有不是可别赖我身上!什么叫我培养的?!”
秋子固双手抱在胸前,不依不饶:“怎么不是你?现在屋里只有两个人,不赖你赖谁?也不许你再弄多人来!我只赖你,就赖你!别人我不稀罕!”
珍娘柳眉倒竖,作势举起刷子:“好啊说着说着还愈发来劲了!”
秋子固状似生气,眉梢一挑:“举那么高干什么!看滴湿了我的画!”嘴里说着,手便去拉,却不在意那柄刷子,一瞬间捏住珍娘纤细皓腕,手中略微用些力气,便将她轻轻拽到自己怀中。
风声萧萧,雪影飘摇,屋外是数九寒冬滴水成冰,屋里却春光旖旎暖得要出汗,尤其靠在一起的两人,珍娘的脸烧成一块红布,低垂的脖颈处,细细密密布着汗珠,只是无暇去擦。
“玩笑够了吧?”秋子固双手牢牢环住她的肩膀和腰身,声音低得好像呢喃:“我谁也不要,除了你。”
珍娘手软得没力气,却还在推他:“那你刚才?”
秋子固眼波摇曳乱影般流荡醉人,双唇低到她的耳侧:“做菜不是得撒盐?再好的食料,也得有调味料才更鲜美。”
珍娘忽然轻声一笑,仿佛就等着他这句,左臂一伸,一把拉过对方的脸,贝齿凑上他的唇,轻轻咬下去,随即松开。
秋子固有一刹那的僵硬,随即微微柔软下来,他微笑着,更深些俯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抚上孟扶摇细腻光滑而又火热的脸颊,然后笑出来。
“这也算调味剂?”
珍娘嘤咛一声,随即双唇被堵,说不出话来。
庄子西北头,一厅偏厦中,钧哥睡到半夜,被尿憋醒,匆匆跑出屋去,直扑院后北角一处小木屋。
原本农庄上从来没有厕所一说,多的是林影草丛,就地解决就是。但秋家庄就不许如此放肆。珍娘别的规矩不立,唯一不松口不能随便的,就是个人卫生习惯。
厕所是必须要有的,洗手台更是随处可见,秋子固画出图纸,将后山的泉水,用竹管埋地后引来,除了灌溉,便用来净手。
钧哥放了水,舒服畅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觉出冷来,同样因为秋子固的设计,庄上各屋里都通达暖气,且烧得十分充裕,因此虽是冬天,屋里呆久了再出来,也常常会忘了穿厚外衣了。
此时冷风一吹,雪花落到暖身子上,钧哥回过神来,不由得双手抱臂一哆嗦,打了个喷嚏:“妈耶,出来得急,连件棉袍子也没来及披!这雪后寒冻得俺小老汉鼻涕都出来了!”
话音未落,一件皮袍从屋顶斜斜落下,准准落在钧哥肩头。
钧哥吓了一大跳,但随即摸上那件海龙皮,眉开眼笑起来。
“我认得这件袍子,那毛厚得!油亮得晃眼!白天见您文大少穿时,我就没少打眼,没想到,这大半夜的,也落我身上了,嘿嘿,文大少,您这算是,赏我了吗?”
一轮明月高悬,月色清凉高远的洒下来,透过雪雾月华,屋顶上闲坐的那人,便也淡得像是一抹雪影,纤长的手指捏住只不知什么物件,白得也如月色,斜飞着弧度优美的眼角,瞟着地上嬉皮笑脸的钧哥。
“文大少,您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抖什么机灵来了?”钧哥披着对方厚厚的海龙皮袍,沉甸甸厚实实的,顿时从头暖到脚,精气神都足起来了。
文亦童举起手里物件,对着嘴呷了一口,钧哥这才看出来,那竟是只玉葫芦,里头想必装着酒呢。
“睡过了,睡够了,天却总也不亮,又见如此月下雪影,怎能不赏?没得浪费了。”
钧哥笑得直摇头:“赏月?我的天神小哥哥,您可真有闲心!这大好冬夜谁不跟床上跟被子死磕呢,您倒好,跑外头冰天雪地地喝酒来了?真不冷还是硬撑着呢?”
文亦童也笑,索性一个纵身跃下来,走到对方面前:“怎么着?莫非秋家庄有不许半夜上屋喝酒的规矩吗?”
钧哥哈哈一笑:“没的话!我们秋家庄那是出了名的没规矩,除了饭前便后要洗后,上过厕所要冲水之后,别的事我姐一概不管。别说您想上屋顶喝酒,您就想在,”伸出手指,向刚才自己蹲坑那地方一指:“茅坑里吃酒席,也没人拦着您。”
文亦童皱眉:“小鬼头嘴真臭!”随即伸手,似乎要在对方嘴上扇打一掌。
然而钧哥也不是好惹的,到底是习过些功夫了,瞬间便反应极快地向后纵身,飞躲开去,嘴里不由骂起来:“喂喂,不就是开句玩笑么您至于打人么?”
这么一跳,文亦童的巴掌是躲开了,可他身上那件海龙皮可就保不住了,人去了后头可衣服却没来得及跟上,顿时在空中来了个没着没落。
文亦童趁势向前,搂住后一抖一掀,那海龙皮便顺顺当当地,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还当你练得一身绝世武艺了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文亦童一脸坏笑,有意拿钧哥玩笑,反正睡不着也是愁闷,难得有人出来,不拉着作陪岂不浪费?
钧哥的脸顿时拉得老长:“您老睡足又喝饱了,拿我醒脾呢是不是?我招谁惹谁了?半夜起来放水,平白惹一场气。”
文亦童走过去搂住他:“小老弟,我怎么敢给你气受?开个玩笑而已。当真了?”反手一抛,那海龙皮又去了钧哥身上:“这回不开玩笑了,给你。”
钧哥倒不稀罕了:“文大少,咱不开这种玩笑了行不行?这皮袍讲真我也穿不起,我平日里都是干些粗笨活计,哪能穿这种金贵玩意?再说了,我姐夫还没穿呢,我哪敢逾越?”
一提姐夫两字,文亦童的脸色便阴沉下去。
“不是说家里没规矩吗?怎么又出来逾越二字?他不穿是他的事,现在他是秋庄主,难道连件海龙也穿不得?我给你的你只管拿着,你哪怕撕罗了,那也是咱俩的情份。”
钧哥似笑非笑:“文大少,您跟我攀的哪门子交情?我姐都已经……”
后面两个字说不出口,因文亦童修长的眉头刹那间蹙起,眼里翻滚起盖顶的乌云来。
钧哥缩缩脖子:“得得,我不说了,这皮袍我也留下,您别动气。”
文亦童勉强牵牵嘴角:“你还怕我动气?背后有你姐和你姐夫撑腰的。”
钧哥这回没忍住,终于笑出声来:“看看,看看!您这还是憋不肚子酸水哪!明儿早起一道醋溜白菜,我看不用点酸,直接跟您这儿借醋得了。”
文亦童一巴掌拍过去,这回明着不是真打,挨打的对象,也没就躲。
“说谁呢你这是?!没大没小没规矩!”
钧哥摸着脑袋,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朵根:“讲真我是真没明白,我姐到底好哪儿了?秋大哥那叫被迷得,捧手心里怕凉了搁嘴里怕化了似的,您也一样五迷三道的,完全跟我头回见您那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模样变了个个儿似的。”
文亦童哼一声:“一向听人说,从来没听过弟弟会说姐姐好话的,你算是给我现一实例。得了,讲半天嘴也干了,”拍拍腰间:“酒也没了,哎你那屋有吃的没有?”
钧哥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眯起眼来笑了。
“我姐和姐夫是什么人?我们秋家庄又是靠什么出名的?我屋里要没个十盒八盏随便垫饥的东西,那还能叫秋家庄二把头吗?”
片刻之后,暖盆旁圆桌上,两杯浓茶,四盒子菜点,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菜和点心是不错,”文亦童哭笑不得,指尖点点青花杯盏:“就这个不中用。这算什么?以茶代酒?”
钧哥平时随便说笑的,这会却认真起来:“我叫您一声哥吧。文哥,我看酒已经够了,既然饿了,那还是正经吃点,别再喝了。”
文亦童眯缝起眼睛,指尖从杯上移下来:“何以见得我酒够了?”点点楠木桌面:“你还没正经跟我喝过呢,那一小葫芦算什么够了?!”
钧哥叹了口气:“我的哥哥,看看时辰行不行?这会呢,正是午夜,庄上人都睡了,咱们大灯小菜地闹着,原已是不妥,再喝点酒闹出来,明儿我可怎么去见我姐呢?”
文亦童冷笑:“谁一直把家里没规矩这话挂嘴上的?我可听出茧子来了。这会倒怕上了?”
钧哥深看他一眼:“没规矩,是因为大家都很自觉,所以我姐愿意放手,大家可以自由,但心里都是有数的,谁也不能胡来。”
文亦童顿时没声音,半晌,拿起筷子,向装有奶油点心的盒子伸过去。
要说,他还是会吃有品味的,知道清茶该配什么点心,再说,也确实饿了,捣鼓了半天,气算是平伏下去,正常的感官感觉,又回来了。
原本从床上酒醒,知道再也睡不着,文亦童便打算独坐到天明,可等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气闷意烦,推窗看外边,雪是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茫然,一如他的心境。
于是文亦童索性出来,走了片刻,依旧看不到一个人,原本倒不为找人出来的,可现在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涌了上来,似乎不找个人说说话,胸口那股难受憋屈就平伏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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