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此倒是成全了珍娘。

只因她是现代人穿越过来，知道此物的珍贵与不易，特意弄了个暖房，精心养护。香草其实不算难养，在欧洲本就是野草似的生长物，她又极擅其道，因此不到二个月，暖房里已是郁郁葱葱一片。

这也是小丫头胶儿说的，夫人整日在暖房里忙碌的真实目的。

秋子固也极喜欢这些食料，他是除了夫人，便以食为天的人，知道如此大批可入膳却从来没被当下世人利用过的食材，欣喜之情不亚于赌徒中了六合彩。

夫妻两人真正是得到心爱之物，各种捣鼓各种利用各种创新，真正做起了世外神仙眷侣，只恨时候过得太快，根本不够用。

珍娘也由此接触到中医知识，原本食疗就是厨师必修的学问，秋子固更是个中高手，与她前世的香草知识相结合，两人各得精进。

刚才珍娘开给文苏儿的膏方，其实大部分来自秋子固，原本她入秋后也犯手足发凉的毛病，其实就是气血不通导致精气不足。

秋子固不必写方，亲自弄来各种药材，尤其红枣、桂圆、核桃，都是他去不远的野山脚下，跟当地的农人倒换来的，不假人手地洗了涮了，去皮入煲，每日，也都是他蒸出来，送到珍娘手边。

有时吃烦了，更得他哄劝着喂食。

才有了珍娘现在由里到外的神采奕奕，气色好到不需要任何胭脂水粉化妆品。

“好香的茶汤。”文苏儿本不想喝，也被吸引着端起来，先嗅一嗅，由衷发出赞叹，才送到嘴边，吸一口，摇头，然后点头，最后，微笑。

没有少女，能拒绝薰衣草的香气。

文亦童对自己和秋子固共处一室不是很能接受，再说屏风更比窗棂透光，他来是为了见人，可不想总在隐约可见的人影里消耗时光。

“你们在里头说什么？”

他无视对面的那个男人，直接起身走向屏风后，其实珍娘和文苏儿的声音很低，几乎传不到外边，但无论如何，这总是个借口。

秋子固很平静地容忍了对方的无礼。

他是赢家，这点风度还是应该的。

再说，一个男人如果对自己的妻子没有信心，那也太怂包了。

珍娘并不意外，索性让人撤走屏风，笑称文爷怎么一点不知道让着妹妹？哪有小姐跟爷们坐一起的？

文亦童看见她脸上的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文苏儿撇嘴：“我哥哪里当我是个小姐？这回上路，差点连妆奁都不让带。”

珍娘笑了，文亦童俊脸一红：“你都准备作小子打扮了，还带那些东西？按说，你就不该跟我走，哪有小姐出远门的道理？”

文苏儿哼了一声：“不跟你走？伙计都让你遣散了，我不走，难道留在这里？”话是对着哥哥说的，眼睛却看在随后进来的秋子固脸上。

秋子固谁也不看，很自然地走到珍娘身边，替她将身下的垫子拍松放正，这下她再坐下来，就会舒服。

文苏儿一腔心事，都叫那几下拍散了，眼神也顿时涣散。

文亦童忽然觉得自己来得根本没意义。

她根本不会出错，无论是婚姻爱情还是别的什么事。珍娘是个完完全全的明白人，也是有福气的，她想要的，都有了，又懂得惜福知福，不会妄求虚无的功利，所以过得远比自己想象中幸福。

“不早了，我们还是告辞吧。”大少爷脾气上来，文亦童沉了沉脸。

文亦童的话让文苏儿一惊。

来时就说好在这里住上一晚，眼见快到申时，还说要走？往哪儿走？出了城到处都是田庄，难道在车上睡吗？

珍娘轻轻挽住文苏儿：“你哥跟你开玩笑呢！这早晚走哪儿去？再说，我肉都备下了，不烤起来是不行的。”

烤肉？！

文苏儿陡然觉得刚才喝下去的茶水，原来是有理由的，都成了刷子，将肠胃涮洗得干干净净，就等着听见烤肉两个字呢！

就跟过年要在院里倒锯末再扫一样的道理。

想起每天秋风起时，秋子固切肉的身影，文苏儿更不想走了。

“哥，怎么要走？天阴阴的，眼见要落雪呢！”

文亦童的脸比外头的天色还是阴沉：“车上暖得很，怕什么？这里离城不远，到处是农庄，走到哪里，随便借一宿也就是了。”

文苏儿更生气，当啷一声丢下杯盏，重重坐了下去。

气氛变得凝重，文亦童落了个进退不得，妹妹明显不肯走，自己拉不得拖不得，说出去的话更收不得，只有尴尬地杵在原地。

珍娘与秋子固默契对视一眼，随即后者推开后门走了出去，珍娘则笑眯眯地看向文亦童。

“文爷这是跟谁生气？一定是我们当家的不会说话，刚才招待不周，引得文爷不快。我替他陪个不是，还是留下吧。”

文亦童瞬间脸颊烧烫起来，好在秋子固已经出去，不然真不知道脸往哪儿放。

她其实说得全中，但又温柔婉转，就算他想反驳，也找不出一丝下手处。

输是输到底了，但还不至于没面子。因为对方实在体谅，时时处处都考虑到他的自尊心，再说，人家并没有邀请，是自己主动要上门找虐，珍娘和秋子固夫妻两人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是万分不容易了。

珍娘知道，自己递过去的台阶有效，文亦童的气已经消了。

“坐半天了，要不我领二位各处逛逛？我这里风景没有，不过好玩的植物倒是不少。对了，你们知道吗？我弄个暖房呢！”

接下来，不管文家兄妹乐不乐意，她不是将两人领出房，封闭的空间已经全容易发酵本就郁闷的心情，而新鲜的空气旺盛的绿植，则可以完全两样地改变人的情绪。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文亦童不再介怀过去，至少，表面上已经平和，而文苏儿，则完全沉醉在香草香花之中，若不是珍娘半真半假硬拉她出来，她几乎想睡在暖房里。

秋子固早在后院支下架子，这也是珍娘的主意，BBQ嘛，前世经常呼朋唤友地做这事，联络感情，慰藉馋虫，一举两得，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模式了。

烤箱也是她自制的，画出图样来，秋子固去找铁匠，打造出上面带起合盖，下面则是网格烤肉架的完美现代复制品，在如今这世上，可算独一无二，果然又是皇帝老儿也吃不着的玩意。

好在已经有过暖房的经历，见到这种烤肉装备，文氏兄妹算是没受到太大惊吓，但也有不小的意外，尤其文亦童，到底是个爷们，又是餐饮业出身，好奇心立马上脑，走过去便围着那烤箱左看右看。

果然是饕餮会吃之人所为，烤肉所用燃料皆为后山出产的松枝，也有松塔，炉盖下，特制的烤肉炙子，“铁条”间距也十分讲究，既保证充分接触热量，又不妨碍滴下多余油脂。

秋子固正在烤牛排呢，便趁机与文亦童攀谈，不同于刚才在屋里，此时的秋子固判若两人，口若悬河，只因谈资是他熟悉又极之喜爱的范畴：食料。

“……并不是所有的肉都适合烧烤，看这块，牛背部的最长肌，红中带白色，容易有脂肪沉积，有雪花斑纹状。听娘子说，这叫沙朗牛排，因为有脂肪所以煎烤起来味道更香，口感也好，也不会轻易错过火候。我们选的，都是西口产四龄半的阉过的公牛或只产过一胎的乳牛。部位除了刚才的背肌，也只有上脑、尚头里脊等鲜纯处，一会吃起来就知道，嫩而多汁，就算不用酱料……”

说到酱料，珍娘正在跟文苏儿解释：“都在这两只碗里，想吃自己用碟子盛出来，左边是酱油、醋、姜末、料酒、卤虾油、葱丝、香菜叶混成的，右边多一样刚才你看见的柠檬香茅油。”

没等她说完，文苏儿就去了右边，端起碗来嗅个不停。

从刚才到现在，她简直掉进了香草坑，是从前完全没想过的如此好玩新鲜又吸引人的世界，各种没闻过的香气，刺激着文苏儿的味蕾嗅觉甚至最敏感的神经最深处。

很奇妙地，她已经将对秋子固的注意力，全付转移到各式香草上去了。

人的感情，说复杂也复杂，但有时候，说简单，也真的很简单，没规矩可循。

当然，秋家的BBQ，绝不会只有牛肉一样，那也太单调，太对不起他们食不厌精的名声了。

除了牛肉，羊肉也是烧烤中的绝味，秋家用的是黑头、团尾的“西口”绵羊，全羊仅选用上腿和后腿两个部位；切肉也有独到之处，片薄如纸，且很均匀。

文苏儿对秋子固切肉身影的回忆，不是没有道理，他的刀工，放眼天下也无人能出其左右。

也别以为只有牛羊肉，精品还多着呢！左手边，小盘子里堆起高高的，是后山上出的野雉鸡肉片，甚至还有外间难得一见的生鱼肉切片，顿时让文苏儿惊得掉了下巴。

“这可是你秋大哥精心伺弄出来的，”珍娘冲文苏儿挤挤眼睛：“他在后头河里，圈了好大一片出来，养鱼养龟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刚才时间来不及，没让你去看，不然可比我的暖房精彩多了！”

这倒是真话，珍娘忙于培育各种香草时，秋子固则尝试养殖各种本地没有的河鲜物种，从各种渠道搜刮来种苗，精心养护。

不过秋子固一直觉得自己的河鲜产品还不够成熟，所以过年祭祖的锦鲤，还是从市场上买来的现成品。

那为什么要现在拿出来呢？

原因也很简单，文家是自己曾经的东主，在自己最不得意的时候，是文家给了他一份大隐于世的安稳平静。

而在珍娘这件事上，自己又压了文亦童一头，抱得美人归。

所以今日文家兄妹上门，他和珍娘都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在珍娘，那是外人连门框边都摸不着的暖房，也让他们进去随便看了，而在秋子固，则是呈出自己最好的实验品。

最后，也是最难得的，是一味鹿肉。

这是珍娘从市场上意外得到，原是一位关外客人回家前最后清货，天寒地冻，石头一样的扛回家，烧了炖了，各种花样吃尽，还剩下福平婶脸那么大一块，厚厚的，片出薄片，也预备进烤炉。

除了肉，当然少不了蔬菜的解腻，新鲜的生菜甘蓝芝麻菜叶，夹黄瓜和番茄片，颜色倒是挺鲜亮，红红绿绿生机盎然，跟外头阴沉沉的天气一比，看一眼就好比是将春天装进了眼里。

不过这些个生不拉吉的东西，就这么随意搅拌在一起，用个大得吓人的木盆盛着，略放些油醋，大大咧咧地呈上来了。

珍娘当仁不让拔头筹，只见她用一种文家兄妹都没见过的，奇形怪状的餐具，抄起几大捧放进自己面前的碗里，然后兔子一样塞进嘴里大嚼，碧生生脆绷绷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令人侧目。

文苏儿看见她这样大吃生菜叶，吓得筷子都捏不住了，直摆手说我就算了算了，吃不下吃不下了。

然而很快，她又后悔，只因眼角的余光从未离开桌面，看珍娘吃得实在香脆，鼻息下又总是传来阵阵香甜中带着清凉的味道……

其实，这股诱惑文苏儿的气息，全来自倒在色拉中的醋。

这可不是普通用来吃饺子的老陈醋，此乃天上人间，只秋氏珍娘独一门的开胃利器：香草醋！

这可是个好东西！

经长时间酝酿发酵的香草醋，本身就含有多种矿物质及微量元素，对人体有着相当大的益处，再加上味道好得让人垂涎欲滴……

珍娘将文苏儿跃跃欲试的表情看进眼里，抿嘴一笑，将色拉盆冲着对方推过去：“试试，保管不后悔。”又递过去一枚餐具：“用这个，这叫叉子。”

文苏儿犹犹豫豫地接过来，看看这玩意跟勺也挺像，不过一个圆脑袋换成两根尖尖的冲天柱。

好吧，试试就试试，反正珍娘也吃了，估计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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