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石榴

八月中旬，窗外都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大晴天。喜鹊在房梁上跳跃，天空中白云朵朵。庄黎坐在御书房的凉亭中，捧着脑袋和青釉相互看着对方出神。

“往日皇上驾临御书房，忙得手忙脚乱的，可是如今不来了，倒是闲的慌。”青釉道。

庄黎回来之后，她倒是好好的将她拷问了一番，和皇上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等等等等……

庄黎长话短说，舍去那些凶险，只说跟皇上去视察灾区。

“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啊……还去了一趟仙鹤山，去道观中拜见了几位归隐山林的高人。”她原本想好好说道说道什么心明师傅可以看透人心，那崖断的功夫，又可以高到在瀑布之间来回穿梭……可青釉却是对这些没了兴趣。嘴巴一遍，抱怨着没劲，转身找小太监打蝉去了。

那蝉本是皇上在御书房的时候才会去打的，因为太吵人，皇上不喜欢。若是平时便没有人去管它，毕竟太麻烦，又搭梯子又拿竹竿什么的……可是如今却是实在太闲了……若是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怕是又只有跟往常一样坐到天黑。

不光庄黎觉得闲，青釉和那帮常年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都觉得闲啊……于是那青釉一听说要打蝉，便叽叽喳喳的跟着一块儿去了……

庄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晾在原地，只能摇摇头，撑着脑袋想着自己的事情。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她和王素之间的某种情愫，没有理由的，在心中觉得应该保密。似乎那样的感情，一旦说出口，就会被八月的烈日烤干，蒸发消失在空气之中。

所以她要将它们都藏在心底，用自己最温暖的血肉滋养它。似乎这样，它才能够一直存在……

烈日炎炎，凉亭之下的难得清凉倒是让她觉得困乏起来，空气中都是暖融融的味道，夹杂着被太阳烤干的植物汁液味道。不由得觉得格外舒服，眼睛眨巴眨巴最终闭在一起。最后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脸上有些痒，不禁皱了皱眉头，又拿袖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依旧还是觉得痒，总算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极为漂亮的俊脸。

碧亲王……

后者正拿着一支花盆里折的狗尾巴草逗她……

“你看你们有多懒……这御书房的花盆里都长出狗尾巴草来了居然也没有人打理打理……”

他极为得意的挥舞着自己找到的那根杂草……

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这御书房中，皇上不来，自然李公公也不来，这是一个连锁反应，李公公不来，大家便松懈得很……

“亲王爷你以为自己还小啊？”被打扰了美梦，庄黎却也并不恼，毕竟面前的人极为亲近，如同兄妹一般。

那厮也不反驳。反而一本正经道“我就是小孩子啊……”

距离上次雨中见面已经一月有余，他的身体倒是都好了，脸色也很好。只是或许是因为病拖得太久，已经又清瘦了不少。而且看起来似乎是心事不少。

“皇上下朝了么？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庄黎第一反应是左顾右盼，难道皇上今天总算要来御书房？

没有得到回答，被对方再次用狗尾巴草敲在额头。

“如今你心中是只剩下皇上了……”

庄黎被他逗得噗的笑了出来。王碧看着她，却是生出一股子落寞来。

“你当然也重要。”她不介意碧亲王察觉到自己对皇上的情愫，他毕竟太聪明，自己就算是想藏，也未必藏得住。

况且碧亲王是唯一能够理解她，并且让她觉得信任的人，虽然或许以前宫中发生过不少事情，庄黎无从知道，可是她依旧希望这对兄弟能成为相互信任，回到曾经有过的亲情中去。

虽然很久以后庄黎才明白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王碧却是从话中明白，这丫头果然是爱上皇上了，不觉得心中难受。上次和庄黎雨天饮酒过后，就听说了洪灾的事情，接着皇上便停朝了。他在宫中自然是有自己的眼线，来宫中又发现御书房戒备森严，不让人进去，也不让人出来，说是皇上吩咐的。估摸着就猜了个七七八八，皇上这是出宫去了。

出宫便出宫去，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后来那小皖子竟然说寻了几次借口去御书房周围转悠，竟然也没见着雅才人……

也被王素带出宫了？

他自然是知道皇上对他那个雅才人虽然曾经在梅院中将她冷落了一年，后来又将她放在御书房当差，做些添茶加水的活计，表面上冷言冷语，到底是视这个女子与后宫中其他人不同的。

不是不同，几乎是大为不同，便是皇后，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皇上这般重视……

后来出了占星台的事情，那次是自己先得到消息赶过去救人，可是自己将那庄黎救出来的时候便听说皇上也在赶过来……更是觉得不光自己，皇上也对雅才人是格外在意。虽然那次雅才人也无大碍，皇上却下旨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占星师挖出来……而后来御书房的禁严竟然悄悄加强了，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其他宫中的人都难以进入到御书房中。不免怀疑是皇上对雅才人是真的有意思？

他已经意识到有人对雅才人不利，便将那御书房折腾成一个宫中宫，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雅才人便是安全了……

他看着这个弟弟长大，虽然兄弟之间有过争执和不可调和的矛盾，却到底还是了解他这个弟弟的。

他话是不算多，极为懂得隐忍，对一个人好会默默的对她好，恨一个人的话也会步步为营，一定有那么一天要将她踩在脚底下。可是这个弟弟确实是心底不坏的人……很多时候他虽然外表强悍冷漠，却是内心是颗玻璃心，极为痛楚，有时候坚硬得连自己都被刺伤了……

从小到大，自己其实是心疼过他很多次的……

若不是出生在皇家，他们必然会成为相互理解相互扶持的好兄弟。只是闹到如今的局面，更多的，事关了太多的隐情。

他有时候甚至恨自己，怎么不在去蒙古之前将庄黎带出来，便不要将她再送回去。如今看庄黎的模样，到底是明白她在这宫中已经心有所属。

“皇上还在养心殿呢，我特地过来看看你，也不见你去给我煮壶茶来。”

“行行行……”庄黎那面前这个养尊处优处处都要优雅的碧亲王没办法，去茶室里端了一湖碧潭飘雪出来。皇上许久没来，那茶房的东西庄黎却是日日打理，生怕哪天一个转身就发现王素正站在自己身后。

因此每天那壶里面都有温好的水，桌子上都有已经配好的茶叶……既然有准备，那煮起茶来自然是极快的……碧亲王看到转眼之间庄黎就将那茶水端了出来，心中便知道这厮可是天天都准备等着皇上过来，心中到底有些吃醋，可是更多的，是心疼起面前的这个女人来……

碧亲王喝了一口，漂亮的脸再次皱起来，嘴巴一瘪。苦着一张脸道：“不好喝……”

“有吗？”难道是自己时间太久没有泡茶出什么错了？她赶紧自己也倒上一杯，抿了一口。

“没错啊，是新供上来的茶叶啊。”

“还没我府上的好喝呢。反正皇上不会来，要不你去我府上喝一杯？”

“啊？”

“好了好了，就不为难你了，我回去了，若是皇上真的来这御书房中，可是不愿意看到我跟你在一起。”

“哦。”庄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碧青王站起来要走，却又很长一段时间都站在原地，他忽然伸出双手扶住庄黎的肩膀。

“你爱上那个人，会很不容易，若是你哪天想要离开这宫中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在哪里，我都会义无反顾的带你出去……不管你是想要去哪里……”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还是不够明白，不够诱惑……

接着补充道

“不是去碧亲王府，甚至不是呆在京城中，内蒙？西凉？大月？你想要去的地方都可以，我都会陪你去那里生活……”

他努力抿嘴一笑，那张脸比女人还要好看。往日都极为好看，而现在却是带着苦涩。庄黎起身送他，觉得向来都极为潇洒的碧亲王似乎没有往日那样轻松。

“谢谢碧王爷了……”

那碧亲王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她如今哪里会愿意走的，极为惨淡的一笑

“我人脉极为广的……”那句话似乎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又好像是在自嘲……当他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女人的时候自己也是极为高兴的，总是想着要怎样怎样的对她好，要怎样陪她，将她哄到手……甚至于自己冒着被雨淋死，再在床上病上半年的风险都想要去荷塘见见她……

他想跟她说自己没有那么弱，也是可以保护她的，并且给她格外快乐的另外一种生活……

可是自己还没有将自己的话完整的说出口的时候，这小丫头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了……他王碧并不是没有脾气，可是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他曾经满怀愧疚过的亲弟弟。他默默发誓，自己永远都不要与他相争……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再过来一次，再确认一次。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问这个女人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可是得到的答案，不是一早自己就在心里知道的么？

碧亲王最后所说的话她明白一些，王素是皇上，高高在上，他有的不光是庄黎。心中更看重的，当然是大凤的天下。王素永远不可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给她同样的爱。

是她傻傻的以为自己会有一天得到所有的幸福？

那个人的爱，很不容易，可是自己却还是沦陷在王素的笑容中，他的一举一动。

微笑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写字的时候，批折子的时候。

一举一动都极为喜欢。

她却是得不到他的全部，可是在地牢的时候，在仙鹤山屋顶上的时候，那个时候，或许是更早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他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没有过承诺，甚至没有敞开心扉的好好述说过心里话。在宫中奉茶以来，不管他是冷眼相对，或者乐意满满。她几乎每日都能够见到他。

她爱上他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他是皇上……

只是回到京城之后，他忽然忙得小半月再没有来过这御书房，心里到底还是生出许多不安分。

她庄黎，从来就不害怕等待的折磨，只是忽然想起来，若是王素再也不来这御书房中，她要继续爱他，连个可以抱着取暖的承诺都不曾有过。这些，或许也就是王碧的担忧罢……

这么一折腾，午后的瞌睡也被搅合清醒了，庄黎似乎意识到若是皇上不来，自己似乎并没有事情可做，整日里也就和青釉打打闹闹，跟御书房的小太监聊聊天气……日子久了便没什么意思。

她坐在凉亭下，就着刚才给碧亲王泡的那壶茶水自己喝起来，喝到茶渣便吐给水池里的鱼吃。那些鱼平日里都躲在凉亭下，但凡小太监过来喂食，便会马上聚拢过来，相互挤着抢着食物吃，被养得极为肥硕，也不挑食。吃剩的饭粒它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收进肚中，庄黎有时候还会看到鲤鱼跳出水面，吃水池边花盆中植物上爬的蜘蛛。

厢房门口的那颗石榴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那小小的果实似乎长大了一些，也越发殷红了，可是却依旧只是很小的一个果实，若是要说起食用，或者是幻想里面接着饱满多汁的籽粒，那倒是不可能的。

从那石榴开花那日起，她便每日都在看那石榴，花开的极为明艳，火红分明，热情得如同八月的天气。而果实却是小而青涩。椭圆形的一个小小的果子，充其量像颗大些的绿枣。她不管是在厢房还是茶房，都习惯有空就看它一眼，可是到底还是不够大。她忽然明白过来，那小石榴原本就是一株观赏植物，怎么能指望它能够结出丰满的果实呢？

京中的气候原本也就不适合石榴的种植，它只是因为花朵红艳被引进来，在这宫墙之中，金贵的花盆里，再花匠的细心照顾下得以发芽，就算是它再是坚强，不怕风吹雨打日晒，到底还是一枚酸涩的小果子，等到过了季节，就会陨落进花盆中最后化为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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