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徐伯钧正用紫亳笔誊写金刚经,他笔力遒劲,楷书清新飘逸,观之令人忘俗。他沉浸于佛经之中,世上的俗事此时与之毫不相关。忽然大剌剌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光洁撞开房门,径直冲到徐伯钧面前,气鼓鼓指责父亲:
少女徐光洁:爸爸,我没想到是你杀了章云茗的父亲章侃,他只是上海大学的教员,一个读书人,他和你有什么仇?
徐伯钧初听女儿指责,脑袋有些昏蒙,他扶了扶额,努力回忆着往事,他任五省联帅时,似乎以“过激主义”的罪名杀害了这位教员。他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自家的大眼妮子,低着声音反问女儿:
徐伯钧(居士):她是恁同班同学?俺没甚印象。
少女徐光洁:哼!
徐光洁腮帮子鼓鼓的,嘴噘得能挂茶壶了。
少女徐光洁:她是我学姐,我俩关系还不错,就是人家打听到我是你女儿,立马同我绝交了,好像我是她仇人似的,你们长辈的事非得牵扯到下一代,我太委屈了!
徐伯钧如若身在官场,他会有一千种理由辩驳女儿;可现今他是佛门中人,不愿犯口舌之恶,他默然无言,重新拿起紫亳,埋头抄经去了。光洁眼见父亲不理自己,她急得在那儿痛哭,眼泪鼻涕横流,徐伯钧虽心疼女儿,可也硬起心肠,任由她发泄罢了。他想女儿哭够后,吃上一顿好的,睡上一觉就把不愉快的事忘了。可光洁卯足了劲,泪水就跟砸冰雹一样,哭声传遍了二楼楼道,徐伯钧也不知如何收场了。
徐燕闻听女儿哭声,她晓得女儿发癫,忙向书房奔来。她推开门,步到光洁身边,柔声道:
徐燕...:光洁,厨房间脱(和)姆妈做冷激面哇。
光洁本想拒绝,只是哭得脑子进水,任由姆妈将她拽到门口,徐伯钧向小妻投去感激的眼神。徐燕将女儿拉到房里,将光洁轻轻按在了床上,她则挨着女儿坐了下来。徐燕从香云纱旗袍襟上摘下白绫手绢,仔细擦着十三岁小囡囡的泪水,温和地询问:
徐燕...:小冤家,为萨(啥)帮(朝)爸爸发火?
光洁听妈妈这般说,她带着哭腔,倒豆子似地将缘由一五一十倒给了妈妈,临尾她困惑地请教母亲:
少女徐光洁:妈妈,爸爸这件事做错了吧?
徐燕表情严肃了许多,重新将手绢别到衣襟上。
徐燕...:介特(这)事体吾晓得哇,侬爸爸糊涂额。可伊当年是五省联帅,伊额(他的)治下有宁(人)反对,如果勿有措施,侬爸爸伐能统治江南额。
少女徐光洁:维护统治也不能杀人啊!
光洁有些不满父亲的做法。
徐燕顿了顿,拉过女儿的手,语声激烈了起来。
徐燕...:侬爸爸是专断,是包办,甚至落后,严禁宁也(人们)反抗伊额权威,可伊,伊对五省有贡献额阿是。(他对五省有贡献啊。)侬爸爸保境安民,任用宁(人)才,财政公开,减税务农,整顿军务,重视教育,江南辣伊(在他)治理下阿是繁荣富庶,一派气象。侬伐能只一面看坏脱额。(你不能只看他坏的一面啊。)整体看哇,侬爸爸已是开明军阀额。
少女徐光洁:可是爸爸杀了章云茗的父亲,她现在和我绝交了。
光洁小模样憋屈得很。
徐燕拢了拢女儿的长辫,语重心长地说:
徐燕...:傻囡囡,章云茗能控告侬爸爸,甚至人民立辣(站在)舆论上指责侬爸爸,才(都)是可以额。可侬伐能批评侬爸爸,侬爸爸挠(把)侬养大,伐容易额。侬有额好爸爸,可以天天锦衣玉食,明堂大厦,接受好额教育,有佣人服侍侬,伐要干活,可以培养兴趣爱好。
光洁情绪似乎舒展下来,徐燕趁热打铁教育女儿:
徐燕...:如果侬有外祖(外祖父)一样额爸爸,看吾小辰光遭罪是额(看我小时候遭罪就是了),伐晓得啥辰光卖侬调钱(不知道啥时候把你卖了换钱)。再港(讲)侬爸爸脱侬血浓于水,是至亲之宁(人);侬埃额(那个)学姐,侬认得几天,曾切伊窝里向半升白米(曾吃她家半升白米)?囡囡啊,侬要识得亲疏,侬爸爸辣(才)是真心爱侬,侬要孝顺爸爸,做介感恩额小囡,伐要做埃(那)白眼狼,小赤佬。
光洁大大的眼眸充满了羞愧,忙不迭将头垂了下去,弱弱地说:
少女徐光洁:姆妈,我错了,我不该忤逆爸爸,我向爸爸道歉。
徐燕亲切地微笑,轻轻拥住女儿。
徐燕...:侬爸爸辣伐脱侬(才不同你)计较,侬脱姆妈做冷激面哇,一歇(一会儿)叫爸爸切(吃)面额,再端一碗酸梅汤拨伊(顺便端一碗酸梅汤给他),务港清爽是额(话讲清楚就是)。
光洁点点头,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微笑,跟着徐燕去厨房做冷激面了。徐燕将面条煮熟,过了凉水沥干,浇上豆芽、木耳、豆腐皮三样浇头,用麻油、香醋拌着,将成品盛在一个大冰盘里,遣佣人端到一楼餐厅中。徐燕瞥见厨子正往青花瓷玉壶灌酸梅汤,嘱光洁拿过一个白瓷芒口杯,要女儿在杯里添上一盏汤,她则在汤上洒些蜂蜜、桂花,要女儿送给丈夫吃。
光洁端着杯子行至徐伯钧书房,她轻轻推开门,礼貌地喊了一声:
少女徐光洁:爸爸。
徐伯钧抬头瞧妮儿,慈爱地说道:
徐伯钧(居士):妮儿,把杯子放下,你快坐吧。
光洁乖巧地坐下,她指了指瓷杯。
少女徐光洁:爸爸,天热了,喝杯酸梅汤解解暑,你看白瓷梅子汤多好的颜色啊。
徐伯钧望着清澈鲜亮的梅子汤,他口中生津,连着饮了好几口。光洁瞧他如此,趁空说道:
少女徐光洁:爸爸,我刚才不该跟你发脾气,我错了,我向爸爸道歉,我要好好孝顺爸爸。
徐伯钧心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妮儿性子倔得很,这般轻易转了性,燕儿确实有本事。他眉头轻展,嘴唇带笑:
徐伯钧(居士):妮儿,爸爸这般年纪,么会同你个孩子计较?恁别把之前的事儿放心上哩。
光洁嗯了一声,明媚地笑着:
少女徐光洁:爸爸,下楼吃冷激面吧,妈妈亲自做的,迟了面就坨了。
徐伯钧喝了几口酸梅汤,站起身同女儿往楼下餐厅去了。徐燕已在桌上等他,他入了座,挨着少妻坐下了。徐伯钧将凉面夹到碗里,吸溜到口中,顿觉清凉爽滑,直透心脾,真是开胃解暑的好饭。徐燕见他吃得香,撒娇地说:
徐燕...:霆远,侬欢喜,过几日吾还拨(给你)侬做。
徐伯钧欢喜不尽,往徐燕碗里夹了块面筋,笑着说:
徐伯钧(居士):燕儿,俺喜欢你给俺做菜吃。
附:章侃,原型周侃,原名周水平,上海大学的教员,革命烈士,1926被孙传芳以“过激主义”逮捕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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