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考试结束后,光洁准备小小放松一下。她将抽屉拉开,拿出尘封已久的小说《西游记》。她看着崭新的封面,无奈地笑了笑。她坐在床边轻轻翻页,品味着字里行间的故事。时间过得飞快,月亮悄悄从云彩里爬了出来,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光洁此时已翻到《盘丝洞七情迷本,濯垢泉八戒忘形》这一回,看着目录,她忆起父亲与她的一桩旧事,不由嗤嗤笑了出来。
1929年,徐伯钧一家在沈阳居住,徐伯钧在少帅府担任着军事顾问的虚衔,日子比之前闲适的多。一日下班归来,他拿了裴绍均送他的三张电影票,准备带领妻女去保安剧场看电影。车上,徐燕问丈夫晚上排了啥片,徐伯钧眼神温柔,望着心爱的妻女:
徐伯钧.:听说是西游记,么知道演哪个故事。
小光洁:爸爸,是不是孙猴子?
徐光洁神情兴奋,她满怀期待。徐伯钧点点头。徐燕捏了捏女儿软糯糯的脸蛋。
徐家三口寻号坐下,他们坐在了第五排中间的位置上。电影开始播映了,剧场的灯一下暗了下来,剧院立马安静了。徐伯钧看着电影里花枝招展的蜘蛛精,觉得艳俗得很,和自己的娇妻差远了。徐燕看着明星靳明珠的发型头饰,悄悄同丈夫说:
徐燕..:霆远,搿(这)是双圆髻哇,吾以前卜(梳)过。
徐伯钧隔着女儿同妻子道:
徐伯钧.:还是媳妇漂亮。
徐燕知他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哪有大明星好看,可又不想反驳他,伤了霆远的自尊心。光洁看着默片,只觉得一头雾水,她的兴趣也只有猴子和猪。
电影放到一半,徐伯钧看到新放出的电影画面,他勃然变色,他让光洁将眼捂住,转过头去。徐燕不解,悄声道:
徐燕..:霆远,侬做啥哇?
徐伯钧迅速拉住徐燕的手,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徐伯钧.:走吧,杵这干么?
徐燕不知他犯啥轴,又怕他在电影院吵吵,影响他人观感,她戴上钟形帽,领着光洁跟在徐伯钧身后。到了剧院门口,徐燕将手甩开。
徐燕..:霆远,侬勿好好看电影,做萨(什么)?
徐伯钧.:俺就不懂了,电影放啥不好,放光着膀子的娘们,真是败坏风气,教坏孩子。
徐伯钧十分愤慨。徐燕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捂着胸口笑。
徐燕..:侬,侬好好笑,吾想起‘模特风波’,幸好电影勿有爱(二)年前拍,否则侬又要罚宁(人)五十大洋哇。
徐伯钧被妻子揶揄,神色有些不自然。心里却道:
徐伯钧.:罚钱轻的,俺根本不会让此淫秽电影流传社会,俺一定禁了它。
想到这里,他倒有一种维护礼教、拨乱反正的使命感。可想到如今的处境:地盘丢了,军队没了,部曲散了,还得来关外奉承少帅,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积极的神情立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股寒彻心扉的落寞感。他默默地上了车,再也不说一句话。徐燕、光洁看他这般模样,也不好开口问他。
几年后光洁从母亲口中知道“模特风波”一事,游海申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信中饱含讥讽之意,指责父亲思想守旧,视野狭隘。父亲给他回了一封信,他希望游海申悬崖勒马,取消模特。信中大概内容:
海申先生文席:展诵来书,备承稚意,黻饰过情,抚循惭荷。贵校研究美术,称诵泰西古艺,原本洞晰,如数家珍,甚佩博达。
生人模型,东西洋固有此式,惟中国则素重礼教。四千年前,轩辕重衣裳而治,即以裸裎袒裼为鄙野,道家天地为庐,尚见笑于儒者。礼教赖此仅存,正不得议前贤为拘泥。凡事当以适国情为本,不必循人舍己,依样葫芦。东西各国达者,亦必以保存衣冠礼教为是非。模特儿止为西洋画之一端,是西洋画之范围,必不缺此一端而有所不足。美亦多术矣,去此模特儿,人必不议贵校美术之不完善。亦何必求全召毁。傳淫画、淫剧易于附会,累牍穷辩,不惮繁劳,而不见谅于全国,业已有令禁止。为维持礼教,防微杜渐计,实有不得不然者,高明宁不见及?望即撤去,于贵校名誉有增无减。如必怙过强辩,窃为智者不取也。
徐伯钧 六月三日
光洁觉得父亲的文笔比游海申好多了,亏游海申还是个文人画家,还不如父亲这个军人呢。且游海申凭什么指责父亲,父亲够给他面子了,要是她,直接把这家伙抓起来,才不会和和气气回信。姓游的居然还给父亲写信,想出名疯了吧,还一副我弱我有理的样子。难怪父亲不能忍,对他发出了通缉令。
还好爸爸不是五省联军总司令了,要不这个西游记电影爸爸一定会禁掉的,爸爸确实守旧了一些,可此类新风做派就值得推崇吗?光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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