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阿囡,侬看啥电影伐?
徐燕放下手上的刺绣,招呼女儿坐下。
上午光洁同绍慧看了电影,此刻刚刚进家,她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斗篷。莹儿帮小姐解下灰色貂鼠斗篷,搭在自己手上。徐燕向莹儿挥了挥手,莹儿就往楼上去了。光洁则挨着母亲坐了下来。
光洁长叹了一口气,同姆妈讲着这个令她愤懑的电影。
徐光洁(14):妈妈,电影名叫新女性。女主人公韦明不愿做婚姻的奴隶,她想当新女性,可那个王博士不仅骚扰她,还断送她的工作。没想到她与前夫的女儿得了肺炎,她没工作,写作的稿费又不能预支,可她不愿屈服于王博士的淫威,因此境遇十分困窘。无奈她只得做了一夜的奴隶,出卖自己一晚的尊严。没想到嫖客居然是王博士,这也太巧了。王博士用语言羞辱她,她气得甩了王博士一耳光,而后离开了。这个王博士太坏了,居然登报败坏韦明的名声。韦明女儿因病夭折,而她自己也被舆论中伤,她忍受不了服药自杀,被邻居送到医院抢救。可惜也没活,她临死前说“我要活,我要报仇!”妈,看得我太气了,真是令人火大。
说话间,光洁把两只手绞得紧紧的。
徐燕听了这个故事,也为主人公的命运感到惋惜。她两道柳眉蹙了起来,眸中带着三分忧伤。
徐燕...:好苦力格(可怜)哇,令宁钦佩伊阿(很令人钦佩啊)。是有滴(点)软弱,伐(不)过伊一直抗争,比姆妈强额。姆妈靠侬爸爸庇护,是旧女性哇。
光洁搂住妈妈的胳膊,靠在徐燕肩上,她柔声说:
徐光洁(14):妈,不是的,我知道你想当个新女性,可社会时局太凶险了。爸爸尚且频频失意,何况作为女性的姆妈呢。
徐燕搂紧光洁,感激女儿能够理解她,囡囡真是长大了,懂事了。她才十四岁,就懂得这般道理。她希望女儿能够经济独立、人格独立,做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她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声音洪亮了起来。
徐燕...:阿囡,姆妈希望侬做额新女性。做额有理想、有抱负额宁(人)。
光洁凝望着姆妈的杏眸,咬了下唇,重重点头。
一个月后,徐伯钧一家在餐厅吃午饭,唯独缺了光洁。徐伯钧见闺女不下楼,他也没心思进食。徐伯钧放下筷子,抬头瞧着妻子。
徐伯钧(居士):燕儿,妮儿么不下来吃饭?
徐燕正要开口,却被恩勤抢先一步。
小优优:爷爷,大姑在屋里哭呢,好伤心。
光华见侄子发话,他也接起了话茬。
徐光华(学前):爸爸,你看看姐姐吧。她早饭也没吃,可别饿坏了。
徐燕撂下碗,起身同丈夫说:
徐燕...:吾去看看哇。
徐伯钧举起手掌,向下虚按着,示意燕儿好好吃饭,切勿心焦。徐燕望见手势,也就坐回椅上。徐伯钧站起来,朝楼梯口去了。
他走到光洁门口,听到了抽抽噎噎的哭泣声。徐伯钧轻轻敲门,喊了声:
徐伯钧(居士):妮儿,快开门哩。
光洁似乎没听到爸爸的大嗓门,她依旧哭个不停。徐伯钧等了一颗烟的功夫,光洁仍不开门,他只得推门进来了。
光洁秀发蓬乱,身上裹着骆驼绒睡衣,正坐在窗前的西番莲纹红木椅上哭哩。平时娇媚明丽的面容早已不在,取而代之是一副悲戚惨淡的模样。眼皮肿得跟红桃儿似的,眼白满是血丝,脸上布满纵条泪道。徐伯钧往窗前走了几步,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弯下身子柔声询问:
徐伯钧(居士):妮儿,恁(你)哭么哩,咱家又没死人咧。或者谁欺负妮儿哩,跟你爹说说咧。
徐光洁(14):呜呜呜,没人欺负我,谁敢欺负你女儿啊。只是我好伤心,好痛苦,我不想活了。
光洁晓得父亲关心自己,哭得愈加狠了。
徐伯钧心里吃惊,不明白妮儿为啥说出这般言语,他从长衫兜里掏出手帕,递给了女儿。
徐伯钧(居士):妮儿啊,别胡啰啰(胡说),爹娘养你这么多年,多不容易,可不要说这话了。赶忙擦擦泪,哭得跟个花猫儿似的。
光洁接过手帕,在脸上胡抹了一把,眼泪止不住地流。徐伯钧越发不解。
徐伯钧(居士):你蹀躞(diexie难过)个啥?俺家妮儿恁(你)到底怎么哩?
徐光洁(14):阮玲玉自杀了,呜呜,我好不容易喜欢一个明星,她就没了…
光洁琉璃眼眸尽显悲苦,泪水好似断线的珠子。
徐伯钧心中迷雾重重:妮儿为么看重一个女戏子?还有那戏子为么自杀?真是让人头大。徐伯钧轻柔地抚着妮儿的脑瓜,眸中泛出慈爱的光辉。
徐伯钧(居士):妮儿,你把前因后果跟爸爸说说哩。
光洁将身子转过,脸正对着徐伯钧。她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呜咽着。
徐光洁(14):爸爸,阿阮(阮玲玉)不是演了《新女性》这部电影吗?戏中有一个泼人脏水的晚报记者,因此这部电影触了某些记者的痛脚。他们开始攻击阿阮,还把她私生活扒了出来,把她抹黑成一个浪荡女子。其实不是的,她已经和前男友分手了,并且每月支付分手费养活他。那男的吃喝嫖赌,给多少钱也不够,他愈发得寸进尺,不停敲诈阿阮。阿阮经现男友劝说,不愿让前男友榨财,她不再给那个人渣钱了。人渣就将她告上法庭,说她与现任男友通奸,这不是败坏人的名誉吗?记者们就同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勾结起来,辱骂她,污蔑她。此时阿阮的现男友背叛了她,她真的万念俱灰了。她不再留恋人世,就服安眠药自杀了,临死留了两封遗书。
徐伯钧(居士):妮儿,有时候中伤的恶语确实是杀人的利器。而大众只会被舆论引导,不会辨别什么是非,看客们只会享受指责别人的乐子。这在佛家,就是口舌的罪过,那些荒谬可恶的记者就该下拔舌地狱。至于那个人渣也不会有好的轮回。
徐伯钧直起了身子,严肃地说道。
徐光洁(14):爸爸,你不追星,不关注娱乐,但是看得比好多人通透。你能理解阿阮,我的心情好多了。
光洁努力憋着泪,向父亲投去一抹笑容。
徐伯钧微微笑着,云淡风轻地说:
徐伯钧(居士):恁(你)爸爸遭受的指责也不少哩。俺都习惯了,俺脸皮厚,不怕人家嚼舌根。别人说俺好歹,任由他们说气(去)咧。
徐光洁(14):爸爸,如果阿阮有你一半的乐观就好了。她就不会寻死了。
光洁捋了捋鬓发,嘴角扯出一抹笑。
徐光洁(14):爸爸,我跟你下楼吃饭吧,老让你替我操心。
徐伯钧(居士):谁让你是俺的妮儿啊,俺就该为你操心。
徐伯钧眼中尽是宠溺。徐光洁站起身来,向门口步去。徐伯钧紧随女儿身后。
几日后某个清晨,徐燕正靠在沙发上看报。突然她发现了新大陆,杏眸闪着崇拜的光,情不自禁读出了声:
徐燕...:“人言可畏”是电影明星阮玲玉自杀之后,发见于她的遗书中的话。这哄动一时的事件,经过了一通空论,已经渐渐冷落了,只要《玲玉香消记》一停演,就如去年的艾霞自杀事件一样,完全烟消火灭。她们的死,不过像在无边的人海里添了几粒盐,虽然使扯淡的嘴巴们觉得有些味道,但不久也还是淡,淡,淡……
彼时徐伯钧正在茶几上摆弄茶具,听得“阮玲玉”三字,连忙将身子凑到小妻身边,一对琉璃猫眼朝报纸瞟去。
徐燕读着读着,脸色变得悲痛起来,她喃喃喊着:
徐燕...:忒苦惜(太可惜)哇,忒苦惜哇。
徐伯钧轻轻点头。
徐伯钧(居士):这是俺第一次赞同周先生,他说得很对,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徐燕怀疑丈夫吃错了药,他怎么对周先生的态度变了,他不是一直讨厌周先生吗?今日如何这般奇怪?她用胳膊肘推了推丈夫,徐伯钧却将报纸抢过了。徐燕瞧见丈夫正仔细地推敲文字,她感觉霆远真像个爱学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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