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领着光洁、文君出了医院大门,光洁紧紧拉着文君的手。她极喜欢这个妹妹,瞧她虚弱的模样,光洁万分心疼。她要当一回东道主,请文君美美地吃大餐。她身子转了九十度,含笑的眼眸对视着文君,两只手拉住文君的双臂,她提出了一个可行建议:
少女徐光洁:我们去吃俄餐好不好,我最爱吃它家的鱼子酱和烤肉串了。
文君脸皮有些薄,刚才燕姨给她换了新衣服,此时光洁姐又领她吃饭,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恩惠,她实在是难为情,只得将脑袋低了下去。徐燕瞧她神态忸怩,挨近了她的身子,宽慰着她:
徐燕..:难得光洁请人吃饭,文君你就答应吧。
文君不再推却,她嗯了一声。
徐燕想让弟弟一家过来吃饭,她返回医院走廊,给徐城打了电话,让他在租界维多利餐厅等她。光洁轻拽着姆妈的浅绛色花纱旗袍:
少女徐光洁:姆妈,把爸爸叫出来吃饭吧。
徐燕温柔的语气中带着一抹狡黠:
徐燕..:侬爸爸病特额(生病了),伐要来了(不要来了)。
光洁皱着眉头,嘴巴嘟成了“o”形。
少女徐光洁:他明明是……。
徐燕伸出食指轻“嘘”一声,光洁不再说话了。
下了车,徐城已在门口迎接阿姐、光洁。他见到圆脸圆眼的陌生女孩,问道:
徐城.:阿姐,伊是?
徐燕将文君拉到身边,亲切地介绍:
徐燕..:伊叫文君,是阿姐佳妮额小囡(女儿)。
徐城晓得文君是阿姐恩人的孩子,且文君礼貌懂事,聪明可爱,极是招人喜欢,他便想好好招待她。
徐城指了指大厅。
徐城.:新生伊辣厅里向(她在厅里呢)。
徐燕喜笑盈腮,同徐城一道进了大门。
老板日格涅夫看到笑靥如花的徐太太,简直欣喜若狂。徐太太今天的装扮真是靓:乌黑的卷发用镶着红宝石的掐丝鎏金银发夹固定在脑后,精致的耳垂戴了一对碧绿翡翠水滴耳环,浅绛色的无袖收腰曳地旗袍绣着一朵朵娇艳的海棠,搭配米白色的珍珠披肩,好似美丽的花儿盛开在雪里。徐太太的小脸比那花朵还娇,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此刻徐联帅不在跟前,他拖着一条瘸腿准备搭讪徐太太。日格涅夫将手中的玫瑰递给徐太太,碧蓝的大眼深情款款地望着面前的小女人。徐燕未曾想这头秃顶白熊居然对自己想入非非,竟露出这番轻薄神色,十足让人身心不适,她坚决拒绝:
徐燕..:我是有夫之妇,先生请您放尊重些!
日格涅夫被泼冷水,心里很是失望,他欲抓住徐太太白嫩的小手,在她手背上深情一吻。何况俄人打招呼的方式就是亲手背,想来徐太太不会介意吧。他正要付诸实施,徐燕脸上万分嫌弃。
光洁挡在母亲身前,眼中流出鄙夷的神色,大声斥责着:
少女徐光洁:日格涅夫先生,你是不是还没被我爸爸的军队打怕,我见你大胆得很呢。你再无礼,小心你的右腿!
日格涅夫闻听这话,面色非常尴尬。他瞅着自己的坏腿,想起了数年前同联军作战的旧事,自己的左腿就是在那场战役中坏掉的。
他本是白俄军团的一名军官,为军阀左祖昌卖命。左祖昌本来与他的干哥哥“徐郎”好得穿一条裤子,哪知徐伯钧突然翻脸反奉,他正在山东美美品尝鲁菜,就接到了裴勋让他打头阵的命令。
左觉得受了徐“狐狸”的当,他决定要与徐伯钧一决雌雄。他派出先锋队白俄军打头阵,让徐军尝尝白俄军的厉害。白俄军在与马保璜部对峙时,一开始占了上风,将联军打得狼狈逃窜。
他们捉住了联军俘虏,将俘虏绑在树上剜胸剖腹,有的挖出眼珠、割掉耳鼻,有的用马活活拖死,甚至将俘虏关在屋中直接烧死。
日格涅夫等人虐杀俘虏后,他和白俄兄弟们兴奋地喝着白兰地,在火堆中烤羊肉串,唱着俄罗斯小调,来庆祝这次的胜利。美中不足的是没个女人陪伴,等打败徐伯钧,江南尽是好女子,那时将她们摁在身下是多么美妙……
此时联军已是愤怒至极,他们发誓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马保璜命令集中全团的大炮和水压机关枪,对准日格涅夫部队猛烈轰击和扫射,白俄军伤亡巨大,日格涅夫的酒都被吓醒了,看着死亡与伤残的兄弟,他没命地奔跑,跑回了大本营铁甲车上。
几日后左祖昌命山东帮办池文宾攻打联军,并将白俄军交给了他。池文宾命日格涅夫将铁甲车开到联军阵地,谢宏儒部连忙放弃阵地后退,将军队撤到铁路两旁的麦地和树林中。
谢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那就是拆掉铁路,断了池文宾的后路。同时他命令上官飞云攻打铁甲车后的步兵。谢宏儒派出一个团来到固镇,将大片的铁路拆毁,直接断绝了池文宾的归路,这种战术让大杀四方的白俄铁甲列车部队首次感到恐惧。
在谢宏儒、上官飞云、马保璜、刘香林的围堵下,白俄军溃不成军。联军继续追赶池文宾部,池文宾知道大势已去,迅速命令铁甲列车“向北突围”。奉军到了固镇附近横跨浍河的铁桥时,桥上已经挤满了徒步向北逃窜的部下,若铁甲列车从这儿通过势必会造成己方士兵的巨大伤亡。
面对众多生命,池文宾于心不忍,他命令列车向南返回。但悲剧的是仅此一条活路,浪费了一些时间后,徐伯钧已派部队追了上来。生死关头,池文宾狠下心来,向日格涅夫下达了全速前进通过铁桥的命令。
随后,铁桥之上便成为了“人间地狱”,上千名奉系官兵眼睁睁的看着巨大的钢铁怪兽向自己冲来,大批官兵被自家铁甲列车活活碾成肉酱,被撞下河中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等联军部队追到铁桥之处时,桥面已血流成河,仿佛十八层地狱中的景象,甚至有一些官兵下肢早已被辗碎,徒留上半身挣扎求死。
然而,池文宾还是没能逃出去,因为徐军早就拆毁了北逃的铁路。日格涅夫操控的铁甲列车全速逃窜时,发现铁路被毁已来不及刹车,结果出轨倾覆,他摔断了左腿,成了俘虏,而池文宾也成了俘虏。
联军没有虐待他们,军医给日格涅夫包扎了伤腿,只是伤势过重,他终究留下了残疾。之后他和池文宾等人饱餐了一顿猪肉白菜饺子,吃饱后他们领到了一笔遣散费。他来天津开了个餐馆,池文宾回山东老家安享晚年。
徐联帅在天津做寓公时,时常照顾他的生意,领着家人朋友吃俄餐。通过徐联帅,他认识了徐太太:小太太生得很美,五官精致,小巧玲珑,气质温婉动人。他很羡慕徐联帅的福气,有这么一位红颜相伴。
他第一次见徐燕就爱上了她,哪怕太太和自己说一句话,他也会高兴半日。可徐夫人对自己嫌恶至极,他真的好失落,他不知怎么才能让徐太太高兴。他正想着如何让徐夫人眉开眼笑,就遭来徐小姐一顿斥骂。自己真的做错了吗?还是不该爱上这个漂亮女人?正想着,他听到徐太太黄鹂般的声音:
徐燕..:日格涅夫先生,我只爱联帅一人,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俩感情不容置喙,希望你能清醒,不要当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徐太太面如冰霜,拉着孩子离开了餐厅。日格涅夫呆呆望着门口,他觉得徐太太不会来啦。徐城瞅着日格涅夫发愣,觉得他真是一个痴汉,尽异想天开,做着黄粱美梦。他没和这个蓝眼睛毛子打招呼,带着妻子匆匆离开了。
徐宅偏厅,徐伯钧抱着小儿子玩,同时他向徐远口述电报内容:
徐伯钧.:坤弟勿回济南,恐事有变!
徐远不解,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徐远.:父帅,你为么劝宗帅别回济南?
徐伯钧捏了捏光华的脸蛋,炯炯有神的猫眼望向徐远。
徐伯钧.:你知道宗坤回去干么?他回山东可不是上坟,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哩。他还想着招揽旧部,夺回山东,韩富渠(此时任山东省主席)怎会容他?这次韩富渠假意召宗坤回山东,必是不怀好意。我听说继卿(裴绍均)劝宗坤留在北平,宗坤却不听他的话。我实在为宗坤的性命担忧。
徐远一脸无奈,他劝着父帅:
徐远.:父帅,你已经提醒过宗帅啦,就看天意如何了。有句老话真不错,“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徐伯钧长叹一声,良久才道:
徐伯钧.:泽广你去发电报吧。
徐远点了点头。徐远离开偏厅,徐伯钧站起身来,抱着儿子荡悠悠,光华咯咯笑个不停。
徐燕回家后,徐伯钧见她面色不悦。刚想去问,光洁跑到自己身边,向他介绍着义妹文君。徐伯钧这才知道辫子梳在一侧的女孩儿居然是政敌沈佳妮的女儿。他没想到沈的女儿居然会流落天津,一时五味杂陈。
他正考虑要不要收留文君,燕儿已滚到他的怀里,不停地抽泣。幸好他已将光华送给奶娘照顾,要不他可腾不出手去抱燕儿。徐伯钧在她耳边轻声言语:
徐伯钧.:燕儿,有么委屈回屋里说,客厅这么多人咧。
徐燕点点头,徐伯钧领她上了二楼卧室。
沙发上,徐伯钧掏出手巾擦拭着爱妻的眼泪,他急切地询问:
徐伯钧.:燕儿,你受啥委屈哩?谁欺负你哩?跟俺说吧。
徐燕躲在丈夫怀里,徐伯钧爱怜地搂住了她。她满腹委屈,不停地抱怨:
徐燕..:侬认得啥宁(人),吾去维多利册(餐)厅切(吃)饭,日格涅夫对吾有想法,吾伐要去伊窝切饭额(我不要去他家吃饭),侬阿勿要去(你也不要去)。
徐伯钧黑眉倒竖,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脸上肌肉不停抽搐着,他破口大骂:
徐伯钧.:混蛋,居然敢对俺小媳妇儿无礼,看俺把他的另一条腿弄瘸。
徐燕瞧丈夫生气,她抚着他的心口,温和地劝说:
徐燕..:霆远,勿要惹事,阿拉(我们)离伊(他)远点,侬晓得伊勿(不)好就是。
徐伯钧.:燕儿,你受了委屈,俺怎么补偿你?
徐伯钧语声逐渐缓和,刚才的不理智完全消失了,此刻他温柔地摸着燕儿的额头。
徐燕松开丈夫,坐到他的身旁,郑重地与丈夫商量:
徐燕..:霆远,侬收留文君哇,侬港过宁(讲过人)要知恩图报,佳妮阿姐对吾有恩,么(没)有伊,吾辣工房西特额(我在工房就死了),又哪能见侬哇!侬晓得吾勿情愿欠宁(人)恩情,有恩必报额。
徐伯钧目光停留在大拇指的淡玉扳指上,他思索了好一会儿,开口说话了:
徐伯钧.:敌人又不是仇人,只是立场不同,何况她都走了这么多年,留下一个小妮儿实在可怜。俺之前做得恶孽太多,俺不怕报应,俺只怕祸及子孙,俺该做些善事来抵消冤孽。俺听你的,认文君当干闺女。
徐燕扑闪着一双杏眼,她感激地望着丈夫。徐伯钧趁她不注意,在她唇上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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