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徐伯钧去了北京顺承王府,他与左祖昌、褚正瑜、裴绍均劝进裴勋担任海陆军大元帅并组织安国军政府。徐伯钧还提议各省军队统一用安国军旗帜。裴勋拟在18日怀仁堂中举行“登极”大典。徐伯钧将劝进电文通告全国。“登极”庆典前一日,京师警察厅挨门挨户通知各家悬挂五色国旗。又通知报社最近三日报纸一律采用红色底色,否则禁止发行。
18日,这日天气不怎么晴朗,云彩遮盖了太阳,而长安街上的持枪宪兵更给人森严压抑的感觉。这天,街上空荡荡的,除了安国军的汽车外,也见不到其他车辆。保安队在各个城门及怀仁堂外架了机关枪,而天上也有奉军的飞机巡逻,以确保北京安全。
下午三点,怀仁堂鼓声大作,轰隆隆,人的耳鼓膜都快震破了。裴勋穿上了蓝色上将大礼服,而身后的徐伯钧、左祖昌、裴绍均、杨光宙(裴勋心腹)等人个个头戴高冠,身穿大礼军服,可谓神采奕奕、光彩照人。徐伯钧人前人后忙碌着,在那儿不停地指手画脚,口若悬河,指挥着整个典礼现场,在怀仁堂中出尽了风头。
徐伯钧看着裴勋宣读誓言,接受官员们的祝贺,真是风光至极,他心中不是个滋味。从前他称霸东南,现在却北面依附裴勋,失去了往日的容耀与显赫。他很痛苦,可也只能痛在心上,面上仍是笑容灿烂,他希望依靠裴勋的力量卷土重来。
天津,徐燕欲同女儿去郊外放风筝,哪知车子半路抛锚了。司机与徐城只得下车维修。徐燕觉得车里太闷,便领着女儿出去透气,小荷跟在二人身后。
徐燕短发别了一支珍珠发夹,耳上戴了一副银耳环。她身着淡绿色波浪摆旗袍,袖子缀有白色流苏,衣领用栀子花贝扣连接,旗袍上点缀着数朵清新淡雅的茉莉花。徐光洁穿着fashion的橘红色连衣裙,配上她明媚的笑容,跟个小太阳似的。徐燕带着女儿漫无目的地瞎逛,她看着翠绿的杨树,心情十分舒畅。
忽然她听到了“救命”声,这个声音非常微弱,却那般让人揪心。徐燕不由自主地朝声音的源头寻去。在一个半人深的草沟里,她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女孩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兮兮的,已经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她瞧太太盯着自己,吊着口气微弱地喊:
求救女子:太太您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徐燕眼眸充满了关爱,她轻声询问着:
徐燕.:侬哪能辣搿搭(你怎么在这里)?
女孩听不懂徐燕的话,连连摇头。徐燕尽量调整了一下话语:
徐燕.:你哪能在这里?
女孩大致懂了,断断续续说:
求救女子:太太,我是丽香院的妓女,得了病,被他们扔到沟里。
徐燕看她枯涸的嘴唇,已经裂开好几道大峡谷,心中万分心疼。她从光洁手中拿过水壶,拧开盖子,柔声细语地说:
徐燕.:切丝哇!(喝水吧)
徐燕蹲在草地上,低头喂女孩儿喝水。燕儿身边的小囡囡一脸不愉快。
女孩喝了几口水,不停地感谢太太:
求救女子:太太,谢谢您,您是好人。
徐燕殷切地望着她,朝女孩打了一个手势。
徐燕.:吾要救侬出来。
她担心女孩听不懂,又说:
徐燕.:我要救你!
她丢给小荷一个眼神,小荷同她一块将女孩拉上沟来,徐燕嘱小荷将徐城找来。
徐光洁一脸鄙夷,十分不屑。
徐光洁(幼时):姆妈,爸爸说了,妓女是最下贱的女人,是婊子!我不许你救这个脏女人。
女孩神情落寞,低下了脑袋。徐燕瞧着女儿傲然的模样,她想到徐伯钧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她心中不忿,用劲甩了光洁一巴掌。光洁“哇”地哭出了声,赖在地上不起来。徐燕望着女儿哭泣的模样,她很痛心;可身边这位饱受摧残的姑娘,更是令她心疼。
她蹲下身,同女儿耐心讲:
徐燕.:囡囡,姆妈错特了(妈妈错了),侬晓得伐,我年少特(和)伊一样,穷宁(人)出身,身不由己。侬外公为来赌博,辣眼(差点)卖掉姆妈。后来吾碰到牙婆,又辣一眼(差一点)拨(被)卖到妓院,我嫁把(嫁把:嫁)侬爸爸,勿是吾好(能)做主额!伐像侬(不像你),侬出生就是大小姐,锦衣玉食,勿愁生活。侬勿晓得阿拉(我们)穷宁(人)额苦处!
徐燕说到此处,想到年少遭受的欺侮,已是泪如雨下,她抽噎着:
徐燕.:吾晓得伊(她)身不由己,萨(谁)想自甘下贱哇!伊拉命运勿能做主,吾同情伊。
女孩虽然听不懂徐燕说什么,可她明白太太是唯一疼自己的人,她心里似有清风拂过,身上没有那般干燥,她身体舒服了许多。光洁不再说话,她紧紧抱住了姆妈,心中不知思索着什么。
徐城来到草地,他将女孩背到了车上。待车修好,姐弟俩将姑娘送到了医院。女孩患了花柳病,徐燕花了很多钱,给她用上最好的药,才将她彻底治愈。住院期间,燕儿常来看望女孩,整日里同她聊天。徐燕得知面前的女孩儿花名唤作金丹桂,原名刘小丫。还知道这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因家里闹饥荒,十二岁就被父亲卖进了妓院。
她性子刚烈,不愿意接客,老鸨让一伙流氓轮奸了她。
此后她被鸨儿逼着下店(接客),若不愿意,就会遭到金妈妈(老鸨)的毒打。毒打的名目很多,什么拽头发,挨巴掌,鞭子抽,用火筷子打,烙铁烫,即使晕过去被水泼醒继续打。一天卖二十铺(卖身二十次)还嫌不够,仍将她捆起来抽打。有时鸨儿恼了,嫌她拉不到客,就将她光着身子塞进麻袋,然后把野猫放进去,系了口,两个小时才将她揪出来。那时她已被猫儿挠了一身伤口。
卖身三年她怀了孕,鸨儿用猛药将三月大的胎堕了下来,第二日又逼她接客。最终她得了脏病,没人光顾。老鸨眼见她没了价值,唤了几个流氓将她拖到野外,要她在沟里慢慢等死。
小丫想着自己也是屈辱熬日子,还不如就这般死去;可她不甘心做个孤魂野鬼,求生的欲望让她不断地呼救,就这样她遇到了恩人徐太太。
徐燕听完她的血泪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世上比自己惨痛的人多得是,她虽被徐伯钧占有,可徐还是个人,对她还是心疼体贴的;而那些人真是畜生,哪能这般对待一个女孩儿。
徐燕.:阿妹!
她爱怜地将小丫抱在怀里。
之后徐燕将小丫接到了徐公馆,认她做了干妹妹,给她取了新名字:刘新生。徐燕教她读字写字,等新生识些字,徐燕打算送她去女子学校读书。光洁闻知新生的非人遭遇,她态度变了,她为自己的无礼深深自责。
徐光洁(幼时):阿姨,之前我错了!对不起。
刘新生:光洁乖,光洁真懂事。
六月下旬,裴勋拨给徐伯钧二十万军饷,让他去济南与左祖昌汇合。徐伯钧顺道回了趟天津。天津洋楼客厅,他瞥见了陪光洁玩耍的姑娘,他觉得面生,向下人询问:
徐伯钧:这妮谁哩,俺没见过。
下人将刘新生的事儿一股脑抖给他。他立马变色,神情恼怒,忙将女儿拉到自个身边,连说晦气,生怕刘新生脏了他家的地。他令徐城将新生赶出徐宅。
此时徐燕从门外进来,杏目圆睁,不甘示弱道:
徐燕.:徐霆远,侬做啥?
徐伯钧冷笑了几声,猫眼逼视着徐燕。
徐伯钧:燕儿,俺竟然不知道家里要开窑子哩!你居然敢把婊子领家里!
光洁直视徐伯钧,她要纠正爸爸的说法,小姑娘一脸严肃,拉住爸爸的手。
徐光洁(幼时):爸爸,你别侮辱新生阿姨,别骂妈妈!
伯钧挣开女儿的手。
徐伯钧:妮儿,回卧室休息去,你瞎掺和么。
徐光洁哼了一声,甩着长辫儿往楼上去了。徐伯钧瞧着光洁的背影,觉得妮儿真是不听话。
刘新生垂着头不停道歉:
刘新生:徐联帅,都是我的错,我这就搬出去,您千万别怪罪太太。
这时徐太太伸出一只素手,她紧紧握住了它,新生心里暖烘烘的。
徐燕.:新生,侬错特了啥?(你做错了什么) 勿要怕伊!
徐燕挺起胸膛,她平视着徐伯钧,正色道:
徐燕.:侬永远不晓得穷宁(人)额苦,侬不晓得啥叫逼不得已,萨天生欢喜(谁天生愿意)沦落风尘、以色侍人?侬觉得伊脏,我看伊若白玉。吾觉得侬才脏,侬以为吾欢喜做侬姨太太?侬大吾二十六,还有面孔(脸)强占吾。
徐燕拉紧新生的手朝楼梯而去,她故意放大声音,语气坚定有力:
徐燕.:新生,吾有工作,能供养侬脱(和)阿囡读书,阿拉三人去学校宿舍住,切(吃)食堂额伙食,条件是辣伐(差了些),总比在搿搭(这里)受某宁(人)额气强,吾想生活总伐会嘎差额(我想生活总不会那般糟,那么悲苦无望)。
徐伯钧没想到小女人竟敢挑衅自己,他气得直捶胸口,徐远连忙扶他坐下,抚着胸脯为他顺气。徐伯钧气消了一些,他抬眸同徐远说:
徐伯钧:泽广,咱们回济南吧!
徐远大葡萄眼写满疑惑:
徐远:您和小姨太才团聚啊!
徐伯钧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两手摊开,一脸无奈。
徐伯钧:你看内人不听俺的话,俺也管不了她,俺回来真是自讨没趣,咱们走吧!
徐伯钧迈着步子走向厅门,徐远拎着行李箱,跟在徐伯钧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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