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不知归
超小超大

注定要不同

楚夫人心怀旧人,满心的疑团亟待解开,好不容易才等到结束,便立即命人将楚念带回房,留下叶凌初一人。

“姑娘远道而来,我本该好生招待,到底是让姑娘见笑了。”

“叶凌初见过夫人。”她淡淡回应,肯定了楚夫人的疑虑。“我是另一个。”

楚夫人神情一凛。

二十多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时,仗着有几分家学,终日浪荡于江湖,不识人间愁苦。

一天,师兄黎世昭抱着两个婴儿闯进她暂居的小屋,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其中一个婴儿硬塞给她,请她无论如何也要将孩子平安养大,自己则抱走了另一个,约定二十年后再来相见,但未隔几日,朝廷便发下海捕文书,全境缉拿黎世昭。

宫廷禁军四大统领之一,竟一夕沦为罪徒,天下间论议纷纷。当时她挤在人群中,看着告示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暗暗猜疑着两个婴儿的来历。那以后,她便退出江湖,在庆州城里隐姓埋名,只待故人归来,以全少年一诺。

这些年来,她一直低调行事,如非必要,几乎足不出府。她是这么要求着自己,也是这么要求着楚念。

可楚念已经一天天长大,愈渐不满她如此的约束总是憧憬外面,纵使自己手段用尽,也没能斩断那一份热忱的向往。

叶凌初说她是另一个,自然是说被黎世昭抱走的那个了。

“你……其实也不姓叶吧。”楚夫人迟疑着,揣测着,指尖蘸着茶水,在桌上悄然落成一字。

叶凌初见之微惊,其实,连她也不知自己该姓什么,凌初二字是幼时黎伯伯所赐,而叶之一姓,不过是勉强冠上。

她这一生,正如风中一叶,长于天地,飘零四海,无根无依。而楚念则姓楚,长于这深宅大院之中,自幼便置身繁华,一世富贵,祥乐安稳。

叶凌初心如刀绞,笑得凄然,幼时所历种种,猛然翻涌入心,摧出万般折磨,终是令她软弱。

从当初分离的那一刹那,她们便已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而现在她们交汇了,前路如何,犹未可知。

然楚夫人所写的,却是一个宫字,那是这世间,最尊贵,最无情的一个姓。

她颤悠悠的揭下伴她多年的银狐面具,显出一张与楚念一般无二的轮廓!本该完美的脸孔,却白得近乎透明,紫色的血管纵横交错着,宛如一条条小蛇在皮下蠕动,贪婪地吮吸着她的每一滴气血,使她看起来仿佛一片薄冰,只待日光微起,便碎了,化了,随风远逝,不着痕迹。

那样的气色,已完完全全不属于活人,可她分明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你……怎么会?”楚夫人震惊不已,立刻扣住了她的手腕,望着那副鬼魅般的容颜失神自语,叶凌初也难得的顺从。“没有体温,没有脉搏,可你确实活着。”

叶凌初一声浅笑,羽睫微微扑闪,罩出浓浓阴影,掩藏着不可诉说的悲愤。

“她的宏图霸业,已经让我付出了代价,这算不算偿了她当年的分娩之苦?”

本该是个倾城绝艳的女子,正是如花岁月,如今却只能藏于面具之下,不给任何人窥视的机会。一念及此,夫人心头直如针扎一般,涌起万分怜惜。

“这些年,你一定活得很痛苦。”

叶凌初指尖微颤,终于沉默。

明知往前一步是生,退后一步是死,她却介于生死之间,一步也进不得,退不得。这样的生活,自然不易。

“世昭师兄,他……如何了?”

“他十四年前便已过世了,他还有一个女儿,叫黎歌,说起来,我该带她来见您一面的。”

轻轻的一句话,击碎了她憧憬已久,又明知渺茫的念想。

明明意料之中,却又难以接受。顷刻之间,楚夫人如遭雷击,却又拼命的压抑,无声的捶打着胸脯。

叶凌初立即起身告辞,刚一出门,白萱便匆匆赶来。

叶凌初微微皱眉,心里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听着里面压抑至极的啜泣声,犹豫了一番,终是随白萱回了客房。

凌岳手捧白鸽,见她进来了,便拆出信纸递来。三人心里都明白,若非谷中出了大事,黎歌绝不会飞鸽传书至此。

叶凌初并未瞧信,而是快步走来,捧过凌岳手里的白鸽。这鸽子在谷中驯养已久,极通人性,刚一入手,便攒着小脑袋不住蹭她手心,发出声声哀鸣,光洁柔软的羽毛沾着数点暗红,虽早已干涸,在她看来仍然十分刺眼。

“说什么了?”

她轻抚着手心里的白鸽,眸光清透澈然,那聚敛之间,却又沉如暮霭。

“信上说,小姐和沈二小姐出谷了。”

叶凌初僵着背影,望着怀里依旧哀鸣的鸽子,沉默了好一阵。

“多久了?”

“已经半个多月了。”见叶凌初的气压却越来越低,白萱吞了吞口水,接着补叙道:“黎歌还说,沈离也追出去了,临走时还带走了封印已久的千魂。”

“千魂乃大凶之剑。沈离封了它六年,如今携此剑重返江湖,看来是真起了杀心。”凌岳忽然沉声语道。

“这信来的有些迟了。”叶凌初拿手帕在盆里蘸了些水,擦净白鸽两翼上的血渍,眼底渐渐生出一层细碎的寒冰。

一月之前人就走了,那么无论如何,黎歌的信四五日内也该到了,但他们至今才获知此信,这传信的白鸽身上还沾着数日前的血迹,如同惊弓之鸟。

事关重大,黎歌不会只发这一只信鸽。若她猜的不错,谷中已然失控,黎歌现在也被软禁了,所以这字里行间,都透着紧迫和慌乱。

云浅的出走,撩拨着谷中大部分人的那根属于禁忌的神经,唤起了他们心中蛰伏已久的猜忌,而这份叵测的猜忌,则来源于六年前的那场杀戮。自从两人决意离开,就注定了这场叛乱。

无论弑师还是弑主,都并不光彩。他们不愿再去回首,因而每一个人都心怀恐惧,却又拒绝说出自己的恐惧。

这孩子的存在,从开始便已是错误,是她一时性起的恶果。

若她处置有失偏颇,那些人无疑会觉得自己或许该另谋出路了,而云浅带沈然一同出走,则更是触了沈离的逆鳞。

不归谷的平静终于还是消失了,却与她所设想的不同,只因打破这平静的,并不是别人。

“此事一出,黎歌在谷中的处境只怕很艰难,我们是否需要尽快归谷。”

“纪千帆并无野心,即使控制了不归谷,也不会真伤了黎歌。”

“那沈离也不需要担心吗?一旦她先我们一步寻到了人,只怕……”白萱眼神微斜,不赞同师兄的归谷之议。

“是她惹下的祸,该她一人面对。”叶凌初沉闷而语,眉目间一片凛然,怒意微着。“自己犯糊涂也就罢了,偏偏还拖着然然,带累黎歌。”

“可是四海茫茫,两位小姐独自在外,会不会有危险?”凌岳眉宇轻轩,继续语重心长的劝她。

叶凌初半晌未应,眼前忽又浮现出那双温暖明亮的眼睛,深邃之中藏着几分孩子未经世俗沾染的天真,心头的气恼便渐渐消散了。

如今朝野不安,若任她们继续在外游荡,万一给人识破身份,必定会危及性命。如果说,搭救叶云浅的理由寥寥可数,那么不救的理由,却有上百个,然而就是那寥寥之数,最终战胜了上百个。

一声幽叹轻逸出口,无奈,又出奇的苦涩。“既如此,凌岳,你速速归谷与纪千帆周旋,一定要把黎歌带来,白萱去趟云湖山庄,请秦庄主出力找人。”

外人不知她与秦志卿的关系,沈离却一定清楚。只要秦志卿出面,必能使沈离有所收敛,也能增大寻人的几率。

毕竟如今的云湖山庄,已经跻身为江湖三大鼎盛势力之一。

两人立即各自出发,星夜兼程,一人归谷,一人奔赴渚州。

等一切都交代妥当,她方记起受伤的楚念,便挑了两瓶药去了楚念屋中。房门大开着,里面安静得出奇,除了翻书的沙沙声和人的呼吸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响动。本以为以楚念的性子会喋喋不休的抱怨,此刻能静心读书,倒真属难得。

楚念看书看得久了,脖子有些酸疼,嘴里也渴的慌,因转头吩咐侍女斟茶。正巧撞见叶凌初站在帘外,便叫住了她,将头枕在书上,嘴角微翘,神情间自然带出了三分慵媚。

“我渴了,如果你能给我倒杯茶来,我就原谅你。”

叶凌初叹了一声,似是对楚念的忍耐已臻至极限,然而下一刻她便走到桌前,翻起一只白玉茶杯,斟好茶走了进去。

楚念并未见好就收,不屑的哼了一声,仿佛也不觉渴了,见她过来,立刻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别这样。”

叶凌初微挑了眉,将茶杯搁在旁边,伸手来拂她蒙在头顶的被子。

楚念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不悦,很快将被子扔到一边,冲她嘻嘻一笑。

“好姐姐,你别生气,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喝水吧。”

叶凌初没有理会,只将杯子递到她嘴边,看着楚念一口一口抿净,原本燥郁的心竟也逐渐平和下来。

“你生气时的样子可真恐怖。”楚念歪着头吐了吐舌,心有余悸的抱怨着,然而即便这样,也还是不忘戳她玩闹。

“是你太没分寸。”叶凌初替她盖好被子,拍掉她又不安分的手,轻缓地责备了一句。

“姐姐,我们都已经这么熟了,你怎么也不跟我聊一聊你的家人?比如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楚念碰碰她的腿,突然就转了话锋。

“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什么可说的。”叶凌初静了片刻,秋水般的明眸忽然沉了下去,看着既缥缈又恍惚。“或许,有一个妹妹。”

或许?楚念觉得叶凌初一定是神智不正常了,不然哪会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亲人?“那你是孤儿吗?”

叶凌初很想否认,可是话到喉头,又很难启齿,便又立时改了口。

其实楚念不该是楚念,而她也是有父母的,可是她们的父母,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终生不再往来。而她和楚念,只是一场谬误的发生。

“是的,我是。”

“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她一定也会依恋你。”

“何以见得?”

“家中既无父母,又无兄弟,便只你二人多年来相依为命,自然只有彼此温暖,才有家可言。”楚念感慨着,也羡慕着,暗恨自己怎么没个亲姐妹,在这深宅大院中陪她一同长大。

叶凌初闻声冷笑:“或许我和她,不是能彼此温暖的命运,她也从未依恋我。”然而想到黎歌的来信,不知怎的,这样的认知反而让她分外不悦。

听出了她言语中那份不同寻常的恼怒,楚念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等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才道:“不管她做了什么让你如此生气,或是出于什么特殊的原因,让你对她有了心结。你既认可了她的存在,她对你来说也定是不寻常的,相濡以沫,总好过一世怨恨。”

看着玩世不恭的楚念,叶凌初惊讶于她的敏锐与通透,尽管内心深处有一道飘渺模糊的呼声在不停呐喊,然而她的理智,却终究不愿承认楚念所说的一切。

叶云浅根本没有在意过她,而她也并不爱云浅,只有这样,才是正常的,才是正确的。谁也不该怀有温暖和爱的念想,因为她们之间,是彼此诅咒的命运。

可是此刻,她的神智突然开始恍惚起来,一幅幅熟悉的画面从眼前闪过。一会儿是叶云浅驱兽入院时鸡飞狗跳的场景;一会儿是叶云浅烧她书房时那洋洋得意的神情;一会儿是叶云浅跪在雨地里那瑟瑟发抖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叶云浅将辛苦编成的白花冠送给她却被她摔在地上时那泫然欲泣的悲伤;一会儿又是叶云浅初初学武功喜出望外的要为她演示时,却被她训斥的倔强与失落。

总之或好或坏,一点一滴,全都是那个人。

然而即使是这些,这些,叶云浅也从不为自己叫屈,总是无论她给出什么,就全盘接收什么,哪怕是一番雷霆之怒。

毫无怨言,全无恨意。

叶凌初这才发现,在与云浅相对时,她好像突然就成了一个残虐成性的暴君,是非不分,暴虐易怒。而叶云浅则像个小心翼翼揣度君心的佞臣,一切行动都顺从着她的喜恶,穷极心思,手段用尽。最好的试过了,最坏的也试过了,却始终不能很好的迎合。

“一派胡言。”

她心如乱麻,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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