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坦白

三辆蓬布军车迅速驶向街头，雪白的车灯穿透黑夜的雨幕，亮得出奇，亮得刺眼。陈深和陆言薇坐在第二辆军车的副驾驶室，偶尔划过的路灯照亮陈深微微紧抿的唇。苏三省的到来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重磅炸弹，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陆言薇知道在饭店时徐碧城根本没有机会送出情报。即使送出去了，军统的人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撤离得干干净净，这个雨夜注定是一场无法避免的屠杀。

而此时第一辆车上的苏三省，阴沉的脸上，双目炯炯有神，像一个正在等待猎物出现的猎人，每个毛孔都充满了杀气。他需要在这场屠杀中胜利，他需要用上海军统总部的人的鲜血，在毕忠良和李默群面前换取对他的信任。他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之后顺风顺水的生活，这实在令他兴奋不已。

汽车在距离军统上海区总部不远的路口停下了。苏三省从第一辆车上下来，回望陈深和陆言薇。唐山海依然优雅地打着伞站在雨幕之中，而陆言薇穿着小洋裙露着腿，无论如何都没人会想到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她会不会冷？苏三省蓦然想到，却又赶快打消了这念头。

夜色中的军统上海区总部已经被包围了，一队队汪伪特工训练有素地掩近外围，院子的四周分别被陈深和唐山海的队伍守得如同铁桶一般。雨势渐小，不时滚过的雷声掩盖了特工们的脚步声，一切都在静谧中悄无声息地等待着被摧毁。

房内守卫的军统特工察觉到了一些异常，不由拔出手枪，警惕地走到大门口。透过铁门的门缝，他看到了黑暗中有个男子打伞的身影，迅速举枪，厉声斥说：“什么人？！”

站在门口的男子把伞倾斜了一点，露出的正是苏三省阴翳的脸。军统特工赶忙收枪，恭敬地说：“苏副区长，您回来了？”苏三省冷冷地说：“开门。”军统特工不疑有他，更不知道他们的副区长已经投靠了汪伪。铁门打开，苏三省闪身进入院子的同时举起了枪，打死了守门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

与此同时，后门的门锁也被打开了。陈深站在后门口对扁头点了点头。扁头立即一挥手，特工从后门潜入院中。唐山海带领汪伪特工将所有枪口都对准了大门，准备伏击。一切的一切，都计算得那样精准。

苏三省双手拉下军用雨衣的兜帽，仰起头，像是在接受雨水的洗礼。怎么又淋雨……这个人真的是……不怕生病吗……陆言薇实是觉得苏三省很怪，可她也觉得苏三省和自己很像，有意思……有机会一定要和他聊聊。这样的雨天，的确是有些冷，陆言薇感觉自己在瑟瑟发抖。

零落的枪声陆陆续续地在后院响起。陈深和陆言薇在后花园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下，周围没有其他人，有一名中枪的军统特工从二楼阳台坠落，鲜血泅了一地。陈深不为所动，仰头又喝了一口格瓦斯。雨滴自凉亭的檐角落下，织成了一道雨帘，血腥味肆意蔓延。

“怕吗？”陈深问。

“怕？”陆言薇嗤笑一声。“我早习惯了，怕就不会来了。”

“陆小姐，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陈深偏过头，看着陆言薇。“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开玩笑似的问道。

陆言薇没有想到陈深会这么直白地问，不过也好，不用再拐弯抹角了。“我是什么人呢不重要，不过我有一个问题问你。”

“好啊，问吧，不过我不一定回答。”

“你相信我吗？”

“相信？陆小姐的相信指的是什么？”

“我想帮你，我想陈队长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陈深一惊，陆言薇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她为什么没有告诉别人？难道这是一个圈套？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的身份……凭……我恨影佐……凭……我是中国人。”陆言薇这番话似乎触动了陈深，但现在，没有一个人完全可信。

陆言薇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后，凑得离陈深的耳朵很近，故意压低声音，大胆开口问“你是中共还是军统？看……唐队长和唐太太的样子，你是中共对吧？”陈深没有想到陆言薇会知道这么多，本以为他的演技够好了，看来他能活到现在不全靠运气好，既然她没有告发自己和唐山海徐碧城那就说明陆言薇不是站在特工总部那一边的。也许……可以试试。

“你要是相信呢，就明天来档案室找我，不相信的话，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陆言薇没等陈深开口就撂下这句话走了。

这下子陈深也摸不透陆言薇什么心思，不排除是个圈套，但……他已没有退路。

屋外的雨声渐止，枪声也逐渐落入平静。唐山海走进亭子，整个别墅区都被篷布军车的车灯照得恍若白昼。陆言薇看到曾树狼狈不堪地被汪伪特工拖到了亭子前，如同一团破布，重重地扔在了地上。他的额头有鲜血流下，让他看起来没了一点威风。

陈深打开烟盒递到曾树面前，“曾区长，来一根？”曾树深深地看了陈深一眼，从烟盒里拿走了一支烟，陈深为他点燃了火。曾树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如果不是出了叛徒，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我。”

也许是曾树轻蔑的态度惹恼了苏三省，只见他几个大步走上前去对曾树说：“曾区长，有件事应该通知你，一会儿到了行动处，你应该会见到军统上海区所有据点的同僚们。除了已经慷慨就义的，至少也有百来号人吧。”陆言薇听出来了些许的挑衅，苏三省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这都是人命啊，从他口中说出来真是轻松。

曾树的脸色果然变了，夹着烟的手缓缓垂下，声音都带着些颤抖，“飓风队不会放过你的，苏三省！”

苏三省听着自己的名字被曾树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仰头大笑说：“是吗？那你信不信，不出三天飓风队也会跟你们在76号的铁笼子里团聚？”

曾树的神情变得异常激动，“苏三省，你到底为了什么？”

苏三省上前紧紧扼住曾树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为了什么？为了尊严！为了报复你五年来对我的压制，你这个蠢货！”

曾树手中的半支烟脱手落了地，他惨淡地说：“想不到我曾树竟然败在你这个废物手中。天意。”

苏三省不怒反笑，“我会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废物。”

很快曾树很快被两名汪伪特工押着向外走去。

苏三省又对对陈深和唐山海说：“陈队长，唐队长，依在下之见，我们应封锁军统总部秘密据点被捣毁的消息。两位看是不是应在此处全部换上自己人，以便守株待兔。”

陆言薇插话道：“你是想让飓风队自投罗网？”

苏三省深深地看了陆言薇一眼，“正是，陆小姐可真是聪慧过人。”

陈深笑，“苏老弟果然是人才啊。”

苏三省虚以委蛇地摇头，“不才，不才。”

唐山海冷哼：“陈队长，苏先生这么英明，显得你我都是蠢才了。”陈深大笑，“我是无所谓的，反正在行动处我一向以蠢出名。唐队长可千万别跟我混为一谈了。”

陆言薇明显从二人的话中听出了对苏三省的排挤之意，看来他的日子以后也不不会怎么好过。苏三省摆摆手，假笑着说：“二位恕罪。在下能想到的，二位当然也能想到，恕在下多嘴了。现在开始全面搜捕军统上海区各秘密据点的成员。”

苏三省虽然狠毒却也是个礼数周全的人。“苏先生，那我可要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哦，对了，穿好雨衣。”陆言薇指指苏三省雨衣的帽子，笑了笑嘱咐着。

“嗯……谢谢……”苏三省自从遇到陆言薇总是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影佐的养女，有点意思……他想离她再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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