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彻（16）

他见新多出的博古架上有个狮子戏球的木雕，似乎摆的有些歪了，上头似乎有一层脏黑东西。窦琚知父亲对于风水之类的东西极为重视，也重视物品的摆放和清洁。于是他顺手把那木雕拿下来擦擦，顺便重新摆正。谁知那木雕似乎生了根，不动。窦琚用力一掰，木雕转动，一阵嘎吱嘎吱的实木板声响，转头却见墙上的搁架转开，一道小门露了出来。

窦琚傻了眼，阿爹何时弄出了这么个小密室来？他往里头看去一层层的幔帐遮掩，背后似乎隐隐有微光透出。他掀起帘子走进，发现那影影绰绰的光亮原是烛光。

室内放着一个规制不大不小的丹炉，炉内散发出浓浓的丹药味。周围的地上海摆了整整一圈的蜡烛，原先或许很长，现在已然被燃烧的所剩不多，只有短短一截。地上积着厚厚一层蜡，看样子这些蜡烛燃了很久了，或许也换了许多次。地板是石制的，上面似乎有些纹岸，隐约见得是些图腾。窦琚看着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一时说不得是什么。四壁墙上贴着像是符纸一样的东西，掩映在半明半暗的室内。窦琚先不解其意，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学术士偏方炼丹方做仪式祈求保持身体强健不显出疲态的所谓“术法”。他听得阿娘提过这种东西。二姨母写信来，曾经说过这些东西的害处，他记得清楚。看着短时间内会使人精力充沛，容光焕发的东西，往往蕴含着巨大的危险。任何反违天道法则，逆势而为的东西，最终都会反噬严重，实则伤人犹甚，空耗人体。久用，必有大祸。

窦琚迅速把一切回归原位，放置好一切，回自己房中去了。回去之后，鉴于阿娘与阿爹近几年虽然关系不再剑拔弩张，到底关系淡漠，他先和妻子史氏商议此事。史氏惊异于原来所谓为赵氏之子祈福消灾的一系列活动竟是家主为一己私事做的托词。最终，他们决定还是先和父亲好好说一说这事儿。母亲那儿，也应该让她知晓此事。

可是这件事刚刚告知阿娘，劝阿娘为了阖家安宁劝阻劝阻近来有些不太理智的阿爹就要成功之时，变故迅速发生。

蒋充是近来窦撤格外看重的一个新起之秀，负责了田产庄园的部分账目，近日因为得蒙窦撤看重，又扩大了手中权柄。窦琚曾经和他有过接触，了解到了关于此人的一些信息。窦琚认为此人确实是有急智，有些手段，能很好的解决财政上的事务，但就是有点谄媚，老在窦撤面前巴着讨好着的，平日里窦撤说风就是雨，没什么立场。但是他并不知道，蒋充还是窦撤与巫医术士交往的一个重要媒介，而这才是他真正受重用的契机。

而近来，蒋充利用窦撤的信任，做了些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勾当。窦琚对此似乎有所察觉，有意思去查一查其中的猫腻，近来也查出了些许线头。只是他目前还未查出此事和蒋充有关。

于是乎，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蒋充已经展开了猎杀。这场猎杀目的是为了折其羽翼，让他不再有机会再度出击，扰乱蒋充现在的道路。在蒋充的计划里，他是一定要在窦撤这边捞足了油水，再金蝉脱壳，寻找下一家。他知道窦撤死后，新少主那里他不会有任何优势，在他那儿干活，恐怕是半点好都捞不着反惹一身麻烦骚。所以在窦撤去世离开之前，他可不能让人捉到他的一丝儿错处。于是，阻止窦琚继续往下追查，才是他保全自家的最佳手段。

当日晚，窦撤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然很有些阴沉，只是周遭之人都不知他是为何沉了脸色，心里不免都有些惶惶然。有人看着神色不好，早早地示意年幼的仆从们到各院各处夫人娘子处去透个底儿，让她们身边掌事的使女先做好准备。跟了窦撤多年的老仆从只知道窦撤今日下午见着了蒋充，俩人在屋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也不让自己上前去听，只叫在屋外候着。远不到半个时辰后，窦撤走了出来，脸色黑如锅底，怒愤愤的，似乎是要爆发。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怒火，沉声吩咐老仆从跟上去巡视庄子。尽管原本没有巡视这一说，但下头的仆从都训练有素，反应迅捷。但是窦撤却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格外不满意，动辄焦怒低吼，斥责下人。仆从们不知他这无名怒火何处而来，只得更加小心。

清流居很快也接到了消息。若颂和若歌从旁伺候夫人净手时告诉了子衿郎主此次回来脸色阴沉，心情不快到了极点。卫子衿净完手，拭了拭帕子，神色从始至终没有太多变化，只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随即就对若歌说：“去告诉琚郞和少夫人，郎主今日回宅时的心情状况。只需一五一十地把郎主的状况细说与他与少夫人，剩下的，让他自己斟酌。”

窦琚和史氏正在屋里商讨如何劝说父亲，就听得人说阿娘身边的若歌前来传话。窦琚讶异于阿爹的状态竟然如此不稳定，先时出门还兴兴头头的，怎么转瞬就阴云广布了。真不知他在庄子上是遇着了什么糟心事儿。就在这时，院中人报郎主亲至，窦琚来不及弄明白自己老父亲的怒气从何而来，就匆匆赶到了院中。

然而他刚刚急急到中堂，就听得一声门响，随即窦撤的身影就迅速位移到了他面前。窦撤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从前虽然也说不上多慈爱，却也从没有如今天这般冷硬愤怒。他的目光宛如被烙红了的生铁，闪着危险的红光。窦琚不由得后退一步，抓住妻子史氏的手将她拉到身后。只听窦撤声音沉沉响起，如同暴风雨前蓄积的阴郁沉闷：“我儿真是长大了，我竟忘了你已然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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