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阳,莫府。
距离两家成亲的日子还有半月有余,莫家与柳家的姻亲早已为一众百姓所知,人人都在为他们的亲事祝贺,进出府门的人在这个时候多了不少。
孟槿月闲来无事剪窗花玩,自打莫远撞见了服侍她的侍女偷懒怠慢,就换了个勤快老实的,虽没有不妥之处,总有人看着就是浑身不畅快,借着筹备婚事的理由打发帮忙去了。
说来也奇怪,她中途回过一次那个所谓的夫家,骆家主母竟然毫无察觉她的行踪,院子里的下人也做着自己的差事,仿佛自己就好端端的待在屋里。
后来再想去,半路总会发现有人跟踪遂作罢。
她凭直觉猜测那是莫府中人,莫远派来保护她的人打过照面,那就只有那位深居内宅极少露面的莫老爷。
冥冥之中有强烈的预感,这位莫老爷与爹爹有关联,那让人感受不到一分笑意的脸,现在回想起来背后就发凉。
思来想去的闷得慌,她扔掉不成形的纸花,跨出房门。
在府中转了转,莫远出门去了,她也不敢往内宅走,就在外院的水榭晃悠。
这会进来了一行人,远远望着,为首的中年男子有几分面熟,看派头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后头紧跟着黑衣的魁梧壮汉,皆佩长刀。
他们随着管家径直往内宅的方向去了。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人左手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即便用长袖遮掩,她也能猜到,那痕迹一直延伸至手腕处。
“孟小姐,茶点来了。”
侍女端着榉木盘小跑过来时,亭中空无一人。
“孟小姐?”
莫府内宅树高影深,不论白日昼夜皆是肃静无声,府上的姬妾无一例外住在外院,就连那正室一天也只有用膳才见得到宅子的男主人。
下人们也不敢多嘴谈论这些,孟槿月也就只知道了个大概。
管家领着那行人在一屋门前停住,细细嘱咐了几句,便转身开门。
她咬咬牙,趁管家背过身的功夫,迅速躲到那间房屋的后头,窗户从里头关上了。
窗纸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孟槿月暗骂,戳了半天才弄出一个小洞。
屋子里一片昏黑,直到刚才那名男子走到案桌边,霎时灯火骤亮,照得眼睛刺痛。
“郭老爷,许久不见啊。”
莫家的老太爷正倚坐在椅子上,手上把玩着琉璃玉石,盯着面前的男子。
孟槿月【果然是他……郭浩!】
“哼,老狐狸,十年没见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滋润哪。”
“不比你呀,令郎前日刚封镇国大将军,就上奏弹劾几位老臣,威风得不行啊,”他的话语中带着笑意,所指却令人不寒而栗,“真有几分当年孟将军的影子。”
郭浩怒道:“你——!”
“怎么,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毁尸灭迹,可是你提议的。”
孟槿月——?!
见郭浩面色不虞,他低笑两声,又道:“行了,今日叫你来,也不是为了闹不愉快。孟家幼女,此刻就在我府上。”
郭浩眼神精光闪烁,“你控制住她了?那我们的计划——”
“还不是时候,”莫老爷闭了闲眼,攥紧了琉璃珠,“必须等到十五夜,钥匙才会起作用。”
孟槿月【钥匙…是什么?跟我有关?】
忽然,一声高喝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谁在那里——”
里面的人很快反应过来,下令道:“把他给我抓住,生死不论!”
孟槿月慌不择路,此处林木密集,行路无序,所有房屋皆落锁紧闭着,她只能蜷起身子藏匿在粗壮的树干后头。
眼看着那名小厮走近,她焦急不安,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孟槿月紧紧地捏着拳头,想着不如冲出去拼个鱼死网破,死也得死个明白。
一只冰凉的手把她的肩头按了回去。
孟槿月骆瑄冥……
骆瑄冥:不要说话。
话音未落,便覆上了女孩的眼睛。
……
这是孟槿月第二回从瑄墨居醒过来了。
毫无疑问,是这间院子的主人把她带回来的。
她惊诧的是自己只穿着素白单衣,原本的衣裳却不见了踪影,饶是知晓院中丫鬟居多,但她还是仔细检查了一下身子,确认完好无损之后彻底放心了。
依骆瑄冥那个爱动手动脚的德性,不知道会趁机做些什么。
这回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她心存感激的同时暗搓搓地打着算盘,究竟何时才能两不相欠,恢复自由身呢。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玉兰花瓣静默无声地飘落于地。
书桌上仍是平辅着那张留有孟女侠大字的宣纸,她伸手拨了拨悬置的几支毛笔。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动,仿佛时光在这里停滞了。
骆瑄冥的时间,也在这里静止了。
推开房门,是清幽雅致的院落,一株古树,一汪潭水,一方亭子。
此时,一名小厮抬着一个木箱子,吭哧吭哧地往一间屋子拖。
孟槿月三两下跑下台阶,走到他身边,不禁疑惑。
“府里没有男丁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干活呢?”
那人二十出头,年轻气盛,见她衣着朴素,态度敷衍得很:“其他人都在前院忙活,还不快来搭把手。”
兴许是平日里干惯了粗活,孟槿月哦了一声,便撸起衣袖同他一起搬。
刚从前院过来的女婢望了一圈,愣是没找着她这位孟少夫人,烦忧地转身跑远了。
箱子运进了院子里东边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很大,一排排书架上的物什堆放得很整齐,几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角落里结满了细密的蜘蛛网。
叉腰休息间,孟槿月四处观望起这间尘封的屋子,问道:“欸,这里放的都是你们少爷的东西吧?”
那人抹了把汗,不甚在意:“几个月都无人来清扫了,就算是也作废了罢。”
说完便挥挥手走出去了。
她一步步朝着深处走去,书架上摆放得很有规律,前头尽是些史书经法,越往后,所见便越稀奇。
曾听府中下人说,骆瑄冥少时结识了一位奇人,酷爱山水历险,所涉所闻无不令人神往,而他们二人交情甚好,便得了许多赠予之物。
最里头的书架上,却放着一个锦盒,未免叫人心生难耐。
本着名义上的少夫人由头,她直接将盒子取下来,轻轻松松便解开了上头的九宫格机关。
“咔哒”一声,盒子开了。
孟槿月——!
……
“槿月。”
骆家主母沈夫人寻到孟槿月之时,神色一惊,复看着她的手中的竹木马,继而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重重叹了口气。
女孩咬着下嘴唇,发出来的声音有些哽咽。
孟槿月夫人,他…
孟槿月他这些年……?
沈夫人握住她的手,摩挲她手掌心厚厚的茧。
骆家主母:他自小体弱多病,整日关在书房里,也不曾与同龄的孩童交往,我和老爷担心他会得心病,便回到老家希望他能有所改变。
骆家主母:他遇到你那天,头一次话那么多,我到今日犹记得那时的场景……
沈夫人眼眶湿润,似是忆起了那日尚且年幼的骆瑄冥,趴在自己膝前,小脸兴奋地涨红了,同她分享起新交的好友。
骆家夫妇为此高兴了许久,因着官场上的联系,与孟家的交往日益频繁了起来。
那时晨光尚暖,草长莺飞。
庭院里,红衣小姑娘舞动长枪,所过之处暗香浮动,白袍少年自书卷抬眸,眉眼温柔缱绻。
沈夫人对自家儿子翻墙的行为时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门时也同孟家夫人打趣玩笑着,要给他们订娃娃亲。
分别那日的场景是模糊的,她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第二天醒来,隔壁已经没有人家了。
孟槿月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市,沉浸在深深的思绪之中。
一个小孩子迎面跑了过来,撞到她身上又混进人群中。
孟槿月嘿——你个小孩,偷到你孟姐头上来啦?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孟槿月将那小孩逼至了巷子深处。
见无路可走了,小孩连忙求饶,孟槿月狠狠敲了敲他的脑壳。
孟槿月你这混小子偷什么不好,偷我香囊做什么?
“女侠饶命呀,我是觉得它的味道很好闻,本来就只想拿你的钱袋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忍不住就偷…拿了。”
孟槿月(蹲下)我记得你,你是徐大娘家的独子吧,出什么事了要出来偷东西?
“呜呜…我爹爹的病加重付不起买药的银子了……”
孟槿月唉,给你。
小孩如获至宝地捧着女孩的钱袋子,感激涕零地跪下来要道谢,孟槿月忙扶住他。
孟槿月回去给你爹买些好药材,还有,以后不许行这等偷窃之事,知道了吗?
“嗯,谢谢姐姐!姐姐再见!”
小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道里。
小小的,稚嫩的身影,像极了从前的自己,也是这般,为了活下去,她选择成为了爹娘眼中最不喜欢的人。
可如今不一样了,而且,她隐约觉得,自己离当年那个真相不远了。
刚走出巷子,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带着浅浅的笑意。
“月姐!”
孟槿月回头,是束着高马尾的少年,树影斑驳落在他的衣袍上,神采奕奕。
与往昔不同的是,他衣饰华贵,身后跟着一群侍从。
再也不是那个窝在铜陵巷,笑得一脸傻气,总爱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人了。
没来由的感慨,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少年只是微微一怔,仍旧走上前,笑意不减。
莫远:月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孟槿月没事,府里闷,出来随便逛逛。
莫远:那我陪你,一起。
两人并肩走在街道上,时辰尚早,来往行人并不多。
不知不觉中,莫远的步子刻意迈小了一点,肩与肩之间的缝隙逐渐缩小了。
孟槿月我说……
莫远:怎么了?
孟槿月我们就是正常的上街,有必要跟那么大群人吗?
莫远:月姐不喜欢的话,就让他们都走好了。
话音未落,身后的那群人得了主子的命令,立即四散开来。
却也只是伪装成路人,仍是不远不近的跟着。
他略带歉意地笑笑,那双漂亮的凤眼含着的,是她看不懂的深沉。
莫远:他们是在保护我,你知道的,家父做的并非官营。
早在入住司徒府的那日她便知道了,即便莫远把她护得很好,却还是亲眼目睹了司徒家阴暗嗜血的一面。
处处受人监视,这样子的他,一点都不自由。
孟槿月的心软了下来,朝他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孟槿月想吃糖葫芦了。
孟槿月我们去买吧!
说着,女孩拉起少年的手,像从前一样,于晨光下自在地跑。
那天,他们一直逛到夕阳西下,倦鸟归林。
少年提着一袋的吃食,痴痴地凝望着女孩的侧颜,忽然萌生了一种念头,若是就一直这样走下去,也未尝不可。
正出神,女孩已然三两下跨上了石阶,站在拱门前,呼唤着他的名字。
“阿远。”
孟槿月阿远?
莫远:(追上去)月姐。
孟槿月发什么呆呢你。
莫远:没什么啦。
孟槿月阿远,我问你个事。
莫远:你说吧,怎么了?
孟槿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机会可以回到从前的日子,和我们一起逍遥自在的生活,你愿意吗?
少年停下了脚步,孟槿月稍稍昂起头,暗暗想着他高了不少。
莫远:月姐你说什么呢,有我在,还用你们过苦日子吗?
莫远: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安心待在这里不好么,有什么事我去做就行了。
她沉默了片刻,扬起一抹笑意。
孟槿月……也是。
司徒府,入夜。
他们方踏进门,有人便急急地迎过来。
“少爷,大夫人唤您去用晚膳。”
莫远看向孟槿月,上前欲拉过她的手,那名下人拱手道:“少爷,夫人说过,无关紧要的人不得参与家宴。”
莫远:(皱眉)你方才不是说只是用膳,怎么摆起家宴来了?
“少爷,这是夫人的命令……”
孟槿月好了,阿远,你去吧。
莫远:月姐……
孟槿月我自己可以的,你去吧。
似是不放心,莫远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下人走向了内宅。
回到厢房里,侍奉她的丫鬟早早备好了晚膳,孟槿月挥挥手让她退下。
她突然觉得很累,索性趴在书桌上,轩窗半敞,有玉兰花的清香,恍然忆起那抹月下似谪仙般的身影,赤色的眼眸尽是柔和。
朦胧间,轻声呢喃。
“骆瑄冥……”
“衍哥哥……”
轻烟如缕,飘散在半空中。
月光散落,银辉浸染着女孩恬静的睡颜。
“夫人,我在。”
-未完待续-
懒懒的希弥亚:谢谢你们的喜欢(。・ω・。)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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