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阑宴席闭
白司钰就被连拉带扯地拖到了皓月殿
殿门一关,四下无人,就只剩下他和白沅芷。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低着头,对着姐姐背影,静了半天,没有回应,便自顾自地用手指在地上扣起了砖缝。
许久,白沅芷才转过身来
“你……”
吓得白司钰连忙收起了手,又背到身后,眼神楚楚可怜,小狗似的讨好认错道:“姐……我真的错了……”
白沅芷摇摇头,扶额叹气
“那你可知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白司钰攥紧了手指,委屈道:“不该鲁莽行事,行止有错,忘乎尊卑,有失体面。”
“还有呢?”
“还有……还有……”
“南宫少君身边的女侍。”,白沅芷的眉目间满是愠色,额间拧成川字状,言语怒怒道:“白司钰,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就……”
“就什么!”
白司钰吓得一哆嗦,抿唇难言道
“就一……一朋友,一面之缘,然后就……就认识的……,嗯…就,就这样吧。”
“朋友?”
“嗯……”
“我看人家未必把你当朋友。”
话出,白司钰一怔,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她。
“白司钰。”
见他如此,白沅芷顿了顿道:“白司钰,你平日里逗猫采花,纨绔不堪,勾搭那些勾栏瓦舍的莺莺燕燕我暂且不记。”,说到这里,白沅芷的表情更加严肃起来,她缓缓道:
“可南宫少君的侍女,你最好别碰。”
“可芫芫……”
“白司钰!”
白沅芷一脸恨铁不成钢,放下狠话:“白司钰!是父亲平日里对你太过娇惯,将你纵得如此无法无天,便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是吗!”
“现今羽族基业未定,处境如履薄冰,身为少主便理应担此重任,辅佐君主,自习武,亲操政,研学日后承袭嫡系君位的礼仪,尊主尽臣之本,一言一行不容任何的行差踏错,立身树德,立族须做贤君,立殿则为贤臣。”
这些话一气呵成说下来
白沅芷只觉口干舌燥,胸口起伏得有些透不过气来,面上燥热。
“姐……你…”
看着白司钰一脸惊异恐慌的模样,白沅芷才觉自己有些失态
她捧起桌上的茶盏
清亮的茶水消去了身上的燥,同时也浇灭了心头的火,白沅芷算是冷静了一些,只是闭起了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姐……我错了,你别生气……”
白沅芷轻轻撇开白司钰的手,睁眼望着他,而后起身走到门口:“你……”。
回头却看见来弟弟跪在地上的影子,白司钰这几年长得很快,已经快有她半头高了,望去却很是可怜的模样。
“白司钰,今天这些话,你听进去了也好,没听进去也罢,从今往后,别再让我知道或是从谁那里真的你又犯了什么事,给我安安分分的,否则,你看我会不会折了你那对翅膀,打断你的腿。”
说罢,拂袖而去
只留白司钰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晚间让他跪祠堂去。”
白沅芷对着门口的一大群的侍人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平时也对他多有纵容撺掇,看好他跪着抄完族训,谁也不许放了他去。”
一行人唯唯诺诺,哪敢说不,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
“带个蒲团。”
“是是是……”
“夜晚窗关紧了,别放了风进去。”
“是是是……”
“别是是是的,你们听进去了没!”,白沅芷扶额心下想道:唯唯诺诺,也难怪被白司钰拿捏,要风就是风,要雨便是雨,爹都放了些什么人在白司钰身边,没一个有用处的。
这时,一群人又异口同声道
“听进去了——”
还挺有默契……
白沅芷也不想和一群侍人置气,毕竟也只是听命于人,多说无益。
“公主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芩书,我记得,你有也有一个弟弟。”
“是……”,芩书低头默默答道:“当年公主收留奴婢姐弟二人,救命之恩,芩书没齿难忘。”
“你看看你……”
白沅芷扶起她,又垂眸道
“身为姐姐,你希望你的弟弟如何?”
“奴婢……”
“弟弟年纪小时,失去双亲,奴婢只希望弟弟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做个寻常百姓家,看着他娶妻生子,一辈子也就放心了。”
芩书抬眼望:“公主……”
“芩书,我何尝又不是。”,白沅芷抿唇苦笑道:“阿钰自幼丧母,我爹……你是知道的,芩书,我宁愿狠心一点,哪怕他恨我,我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他不能。”
“芩书明白。”
想到还有一大堆破烂子事等着她去处理,白沅芷又皱紧了眉头,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疼,无可奈何道:
“走吧,还有要紧事要处理呢。”
二人渐行渐远
酉时日落,晚来秋意
院子里吹起了细细的微风,携来了些许凉意,也裹走了那些铺在石子地厚厚的花,刮去一层,露出埋在下面的,回返往复
安玥端了晚膳
平时无事,南宫堇喜欢在院子里,槐树下的一盏小石凳上,一面小石圆桌,一个人,可以捧着一册古书或是一番竹简,坐一下午。
蚀骨宫没有什么客人
不过也应该说是,没有客人
南宫堇不怎么出门,至少他在蓦阑郡城的时候是这样的。
从前只知道名门贵族的小姐,可以做到足不出户,那是温淑知礼,大家闺秀的风范,那南宫堇这种应该叫什么?
他不怎么出门,也没什么人来
安玥有时候在想,像南宫堇这样的人,应该是没什么朋友的,他似乎和谁也不亲近,却又不至于冷淡无礼,真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她心下想着,手头也没停,拍去落在上面的残花,整整齐齐地把晚膳摆在了树下的小石圆桌上
南宫堇喜欢在这里练剑读书,也喜欢在这里用晚膳。
此时,他应该在沐浴更衣
早上练剑,沐浴请安,用膳,然后在书房批一上午的案简,再用膳,中午得空打坐,调息内力稍作休整,没事去梵音阁抽本古籍在树下看看,又晚间沐浴,用膳,晚上又是烂在书房练字或者作雕刻。
每天除了这些还是这些
很难不佩服,南宫堇天天重复这些事情,也能比那些换着花样过日子的人,还自得其乐
安玥觉得自己整日无所事事
“还不如在奴役所的日子有意思……”
“子衿!?”
正掰着花瓣念叨,只见那团雪白的小影,落在桌上,朱红朱红的小眼直溜溜地盯着她,要望穿了似的。
“你来了。”
见它可爱,安玥忍不住抚了抚那细软的羽毛。
子衿很受用,发出咕咕的柔声
可这还没一会儿,又扑棱扑棱了小翅。
安玥寻向回望,只见正对的寝门推开,南宫堇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着一身淡蓝色的直襟长袍,里衬是素白的的,腰束也是淡蓝的织绣白玉兰花纹,这是安玥第一次见他穿除白色以外的衣服,南宫堇的衣服几乎没有什么花纹,都是极为素净。
整个人也很白
不知道的以为他可能要去出家
子衿很黏南宫堇,一直往他怀里钻,南宫堇语气似是有些宠溺和无奈:“好了,别闹。”
小家伙不听,呲溜一下又躲到他胸口的衣襟里,只露出一个圆乎乎,胖嘟嘟的脑袋
南宫堇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锦袋
拈了些细小的粉末在手指上,子衿红红的小嘴一啄一啄的,吃得很愉悦
“好了。”
子衿不舍,耷拉着脑袋
“将军。”
安玥诺诺唤道,南宫堇温柔颔首
得到回应,她这才将一小屉一小屉的食盒盖掀开。
红枣米粥,莲子酥
按她的话来说,会饿死
南宫堇向来只吃这么一点,饮食非常清淡,安玥有时会自作主张,给他开点荤,虽然他每次都不吃。
不吃的话,看看,应也无伤大雅
昨儿是小天酥,南宫堇不吃,她便原模原样地搬了自己那儿,今儿是荔枝肉,便也打起了主意。
“坐下来一起吃。”
“……嗯?”
“坐下来。”
“……”
安玥一脸狐疑,一再确定,自己是没有听漏了一字。
“坐下来。”
那声音温柔,耐心,语气是不可否决的命令
“坐下来。”
“一起吃。”
闻言,确认无误后,安玥的嘴角扯出一抹尴尬苦笑,她服侍人那么久,那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要求的。
主仆平坐
有也是有……
不过是那种要求坐腿上,不安分的咸猪手
南宫堇低着头,她所忧眼神,始终是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他要是那种人才奇怪呢……
“谢……将军。”
安玥扭捏地坐在对面的小石凳上,日暮的暑气消散无影,凉石冰冰的,很舒服,却让她坐如针毡。
这都……没筷子
刚想完,面前便多出了一双碗筷
她愣了一愣,这凭空化物的境界,南宫堇的修为竟已到如此地步
“不必拘束。”
“是……”
说罢,她抿了抿唇
望着浅盘里的肉,安玥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夹了一块,迅速地塞到嘴里,细细的嚼,一旁的脸颊被填得鼓囊囊,一边咽着,一边边抬头观察着。
对面的人低着头,无声地喝粥
雪白的影在她的余光里,盯着,安玥一口气噎住,呛了许久
“你要吃吗?”
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傻
子衿不解,歪着脑袋看着安玥,似乎没有听懂的样子,又很好奇
“你想吃……”
安玥指了指那盘荔枝肉
“这个?”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南宫堇依旧低头喝着粥,翻看书册
静了许久后,安玥拿起筷子挑了个小的,稳稳地摆在子衿的脚前:“我是不是想吃?”
子衿闻了闻
“这个……很好吃。”
她推到子衿面前,一脸信誓旦旦的说
小鸟儿似懂非懂的模样,先是扒拉了一阵,随后开始用嘴啄,眨巴眨巴着朱红的眼,埋头苦吃起来。
安玥一脸惊喜
“你会……你喜欢吃这个?”
子衿这会子不理人,只是认真啄自己的肉,偶尔扯不下来,还不让人帮忙,独自又撇到一边,很是护食。
连南宫堇也顿了顿,看了半天
“你真奇怪。”
安玥一个人对着它这自言自语道:“你说你一只鸟,不喜欢啄米,喜欢吃肉……”
子衿吃饱了
也不回树上
她的怀里,那只小鸟儿微微的呼吸此起彼伏,美梦沉酣,时不时睡遇周公,哼唧哼唧出几句糯糯的梦喋。
“小家伙很喜欢你。”
南宫堇眉眼温柔,笑着道:“她从来没有在我的怀里这样睡过。”
闻罢,安玥心更软了
这时,子衿往她怀里又拱了拱
像一团毛茸茸的小雪球,有触指难感的余温。
日暮,夕下
日落,温存
温存,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城主,少君到。”
桑远附耳轻道,南宫离放下了手中的笔,额心紧缩,眉眼间却稍有些舒缓
“让他进来吧。”
南宫堇悄步走进,行礼问安道
“父亲。”
“阿堇,你来了。”,南宫城主微微颔首,言语慈声道:“正好,我在为一案头疼不已。”
他沏上一壶热茶
“来,你先坐。”
南宫堇作揖,随后正摆坐下
“父亲所说可是龙脊山孟氏庄一案。”
“前几日我托桑榆转告于你,想必你也是听说了。”
南宫城主捧茶细呷一口,又道
“本是小事,按规矩,我本派了几人前去打探一下消息,可几日过去,竟了无音讯,且不仅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就连人也失去了踪迹。”
“定踪?”
“定踪无影。”
“通音?”
“通音无讯。”
南宫堇也皱了皱眉头
“就连定踪和通音都无法知晓的。”,南宫城主握紧了杯沿,沉重道:“除非死了,又或是在你我无及的法域。”
“是水患。”
“是。”
南宫城主抿了抿唇,点点头
“说起来,这个孟氏庄水患也非近来。”,他润嗓清音道:“孟氏庄临江水,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悉熟水性,有祭祀河神的风俗,可近年来却水患频发,淹死了不少壮民。”
“父亲为何放置此事。”
“何是我放置,我也是近日才知。此时关乎孟氏庄全村性命之事,水患严重,事有蹊跷,竟无一人举案上报,隐瞒至今日。”
“竟无异动?”
“异动?”
南宫城主冷笑道:“你可知孟氏庄所临水域为何?”
“瑶—水—江”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几个字
南宫堇沉默
“那地方一直便不受蓦阑郡城管辖,更不受任何地方管辖,又如何知晓异动,本就不是块安宁地,当初村迁,只有孟氏庄死活不肯搬走,说是祖辈都在这儿,不愿离乡。”
“如今出了这事……”
“这不是普通的水患,此事也绝非如此简单,阿堇,我是不愿让你以身犯险的,可……”
南宫堇起身道
“父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
“我知道,你有十八了,年纪不小了,也应让你多历练历练,往后的路还是得你自己走。”
南宫离点点头,面露忧色道
“只是……你母亲那儿……”
“母亲那里,儿子自会与她说清,父亲不必忧心。”
“我知道……你也从未让我忧心。”
“那儿子,告退。”
“嗯,回去吧。”
“……”
“……”
看着眼前的儿子,南宫离的眼中满是欣慰,远远的背影,似乎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
那影越走越小
只剩一个点
渐渐疏远
拉开了距离,藏匿在了拐角
空荡荡的大殿,门边再没有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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