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云江畔,已近夕暮,天边云霞,落晖残日,都渐渐湮没在无声的水中,恢复了本万籁的平静。
安玥踩着岸上的碎石滩,踢着一颗玩,而后蹲下捡起一块瓦砾,用力掷了出去
镜面似的江漾着向前一层又一层的波
蚀骨宫的差事远比她在奴役所的活好得多,除了每天的晨练,南宫堇从来都只待在他的书房,不让人擦扫,不让人碰那里的一物一器,就是落在院子里花也不许人扫。
莫约转了许久的瓦砾,没了向前的力气,这才不甘愿地沉入了水底
坠入天河
晚风拂过她的鬓角,在耳旁细语,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安玥静静地阖着眼,倚靠在身后的柳树边,夕阳无限好,只剩余晖暮暮晚下。
水声潺潺,突然只觉得头上的树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安玥警觉地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一个正倒挂着的人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下
“啊……”
刚出了个声,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嘘!你别叫。”
安玥细看了那个人头,竟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模样,双脚倒钩在上头树枝,悬着身子,面目清秀俊郎,倒不像是歹人。
她瞪着眼看着面前的人,让他放手
“你别出声,我就放手……”,话音未落,安玥一口咬在他手心的肉上,“啊,嘶——”,少年疼得撒开了,重重地摔在地上,抻着手,上面赫然多了一排清晰的红红的牙印。
安玥跳出树外,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像一只警觉的猫,倒竖着毛。
“嘶——,哦……哦…”,那少年揉搓着自己红通的手,皱着眉头道:“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还动口咬人呢!”
那双眼睛把他盯得心慌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白司钰对着那双澄澈又阴郁的眼,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也忘了被咬疼的手,上前一步道:“那个……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你没事吧?”
他刚上前一步,安玥就后退一步
少年的步子停在原地,夕阳余晖的碎影打在玉柳身下女孩的脸上,江面深沉平静,就如少女那对深蓝的眸色,一望无垠,泛不出任何波澜,却让人莫名觉得处在水渊漩涡,深不可测。
“你喜欢玩这个吗?”
那少年捡起一片瓦块,放在手里辗转翻弄,随后也学着样,转着腕,重重地甩了出去,可惜他好像不太擅长玩这个,那片瓦片犹如千斤顶地下落,离岸近的位置被溅起四射的水花,惊了附近的游鱼不住地在空中打挺。
“呃……我…”
安玥看他挠挠头,人畜无害的样子,属实觉得这个自出洋相的人好笑,嘴角也有了些许笑意,收起了眉间的冷霜
“你笑了。”
说罢,安玥立刻又收起了笑
“哎你别,我不说了。”
于是还比划了一个把嘴巴缝上的手势,抿着唇,倒真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
安玥转身要走,急忙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哎!你别走啊!”,当看见她那凌厉的眼勾来,又怂得松开:“我都道歉了,你别生气啊,好不容易来了个人……”
“这位……兄”,安玥打量了一下,想想又改口道:“这位公子,我跟你素未谋面,更不相识,没必要为这点小事生气,道歉不必,若觉过意不去,在下接受便是。”,她抬眸望向此人:“不知公子还是有何事?”
“你会说话啊!我还以为……”
出口才发觉话间的荒唐,急忙又闭上了嘴,不过见安玥开口与他说话,便不要脸地粘上去:“多有冒犯,还望美人不要见怪。”
她面无表情
“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芳龄几许?是哪家的小丫头?”
一开口就是一副放荡的纨绔子弟模样
安玥心下想,这种男人自己可见的多了,拿这套路那些情窦初开,花一样的羞涩闺阁少女还尚可,当我是谁?
她故作地笑了笑
“这便是公子的不对了,一我与公子并不相识,公子无需知我名,二便是询问女子闺名芳龄,理应报上本名家世,方显诚意。”
那少年听罢,收了收手中的扇子,恭恭敬敬地回礼道:“在下白祁,表字司钰,年十六,不知美人意觉可否?”
“白司钰?”
安玥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下沉思:白…这个姓氏好耳熟,我是在哪里听过吗?可是怎么不太想得起来。
“这下美人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
又要走,又被拽了回来
“放手。”
“美人要走?”
“我不叫美人。”
“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死缠烂打的,安玥索性一骨碌坐在了地下
“想知道我名字?”
白司钰一脸真诚地点点头
“芫芫。”
“嗯?”
“怎么很奇怪?”
“这是你的名字?”,白司钰才明白过来,也重复似的念着一遍又一遍:“元…元?哪个元?”
安玥见他不明,便用树枝在沙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
“芫花的芫?”
“嗯。”
白司钰便真的信般的高兴
“这个名字好听。”
“为什么?”
“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
“芫字有一花名芫花,很漂亮,生长在平野,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安玥心下沉默,低头嘟囔着
“油嘴滑舌……”
转头见白司钰一双手托腮,奇奇怪怪地看着自己,她拉远了了距离,又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没,你好看。”
“……”
真的,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把这个人的脸摁到水里头,洗洗他这张油腻腻的嘴巴,一开口就让人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眼前之景,那块咸鸭蛋似的残阳,已经完全没入了遥远的水平面,敛起那最后的芒
“快戌时了……”
她猛地反应过来,快戌时了!
“哎,你怎么跑了,去哪啊!?”
白司钰都来不及再拉住,人就已经跑成了远处一个跳动的点,他冲着那个背影道:“那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晚风在鬓角轻轻地传音
“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安玥脑中怔了怔,背着身,迎着满目的朱霞,向后挥了挥手
算是回应。
“朋友……”
少年明媚的双眼满是期许,逐渐明亮,犹繁星熠熠生辉,这双眼……心下又疑惑,她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陌生又熟悉。
夜幕骤降,已有了些许月色
巍峨的金殿在黑夜中犹如沉睡的巨兽,显现出来少有的安宁
安玥一个健步跃上墙檐
蚀骨宫笼罩被在氤氲的雾气中,院中没有一丝的灯光,只要一棵参天的槐树孤立在夜色中,肆意生长的枝条隐没于无际的暗霾,皎白的骨朵霜似的淡。
“……还没有回来吗?”
心下也没多想,便从墙头一跃而下
起身时,四目相对
“……”
“……”
南宫堇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手背在后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个从墙上纵下的人。
……这个人怎么喜欢摸黑练剑?
“你在干什么?”
“我……”
安玥乖乖巧巧地攥着一双手,眼睛水润润的,不停着眨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一般走这儿?”
她顺着南宫堇的目光,盯着自己身后的墙,又看了看敞开的院门,有些呆滞。
这翻墙翻习惯了…
怎么就忘这是在蚀骨宫呢?
话在嘴边停了停,她想该怎么和南宫堇解释:以前翻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月色正好,练练身手?只是想在墙上赏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
“……”
“先回去。”
安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下次记得走大门。”
“……?”
南宫堇背对着她,话里听不出语气,安玥只得恭恭敬敬地福身回道:“谨遵。”
百花会清阑
每五年开圣坛,祭上元四神,薇园百花齐绽,芊若清阑,武试助兴,以慰神灵庇佑,护四方安泰。
卯时三刻,晨曦微晓,御坊的宫人便送来了熏洗过了一晚的贵服,仙门郡城的贵主需沐浴净手完后,才能着衣上身。
安玥按规矩着素服以出
院子的槐花落了满地,百花盛怒的天时季候,清风徐来的空气中浸漫了甜腻的气息。
南宫堇穿着严谨端重的华服,遮盖了他原本眉眼身间仅有的温润,云牙白的玉冠代替了常服的玉兰发带,额角的鬓发束起,扎起一股高高的马尾,露出那极为漂亮妩媚的美人尖,那根灵蛇簪还静静插在玉冠的发间,格外乖巧。
身上还是很香,不是熏香,而是他身上似天生淡淡的花香,很好闻……
说实话,安玥也是第一次亲眼面见这种仙门的祭祀大礼,她尽量保持着,不让别人觉得她没见过世面似的。
繁琐的礼节后,宴会也渐渐拉开了帷幕
芊若水台上,素白纱幔后,蓦阑郡城主南宫离挽着夫人洛月白的手,缓缓落座
这时,一旁人上前附耳
南宫离颔首旁听了一会,望向身旁空着的位置,随即便扬手挥了挥
“宴启!”
曾耳闻南宫离还有一位侧室夫人,很是受宠,正是当下成岚郡主南宫珺的母亲,外人多道是这位夫人体弱多病,常居深闺不出。侧室居正室之次,若是这种场合,本应与城主以及夫人同出。
如今看来传闻也并非虚言
心下想着,安玥跪在南宫堇身旁,这种场合,她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的
“不必如此紧张。”
南宫堇微微侧首,余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句话就让人觉得无比地心安,是眼前的,身旁的这个人,安玥便暗自轻轻地松了几口气。
“羽族白氏到——”
是北丘羽族白氏
只见一个身着浅白羽翊衣袍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赶来,身后还跟着二人
“臣族白羽拜见城主。”
“臣族白祁拜见城主。”
“族女白止拜见城主。”
南宫离闻罢,颔首以示允座
羽族先是献上了神鸟朱雀火丹,随后才请示落座。
“白祁……白司钰…”
安玥不敢抬头四望,心下默默想道:我怪道为何如此熟悉,原来是北丘羽族白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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