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洒下的光斑,透过月窗,静谧又乖巧地卧在素色的被褥上,被灼得温热。
安玥一头栽进去,埋着脸,嗅着那上面淡淡的香,脑袋昏昏沉沉,趴着一动不动。风起了,吹来有些秋意的味,认为毫无察觉,悄悄还拂了她的发梢。
她半睡半醒地自言自语:
“你啊你,你说说你安玥,没事去凑那热闹干什么?这下好了……”
先是不说入那蚀骨宫,圣坛武试历来都是各家仙门郡城私底下的较量,如今自己大出风头,立刻变成了一块箭靶子,到时候暗箭齐发,武试之上刀剑无眼,还不得被射成筛子?
自己这点小把戏,也就能糊弄糊弄那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
真刀实枪干一场……
安玥想都不敢想,在被角蜷成一团,使劲地拍着自己的脸,生平傻事不多干,怎么一出手就干了个这么惊天动地的大“好事”?
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倒头大睡,最好是梦一场,醒来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入耳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阿玥,你在吗?”
“青时哥哥?”,闻罢,安玥簌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收敛起脸上忧郁焦躁的神色,正了正溜下肩的衬衣一角,忙道:“我在呢!”
“那……我进来了。”
只见门应声而开,一位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件素色布衣,眉目青涩俊俏,五官端正柔和,眉眼带笑,步伐轻盈,藕色的发带将头发束起,干净利落,身姿似拢着一束光,显得格外明朗。
安玥笑得格外灿烂
“青时哥哥,你怎么来了?”
木冉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站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个遍,连头发丝都没放过。确认安玥没事后才抚了抚她的脸,揉着她的头道:
“我听说你去圣坛与人比武,打了许久,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我没事的。”
安玥从床上跳下来,舞了舞自己的两只手,还举到木冉的面前,比划着说道:“你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嘛!”
说罢,还龇牙咧嘴地冲他一笑
木冉被她逗笑了,食指勾着往安玥头上敲了敲,宠溺地又摸了摸她的头,无奈道:
“你呀……总是这样莽撞。”
“我错了。”,安玥抢着先讨饶,抓着木冉的手摇来摇去,乖得像只小兔子:“是我莽撞,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安玥还信誓旦旦地举手起誓
“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真的不敢了……”
木冉瞧她一副无赖又撒娇卖乖的样子,真的一点火气都没有,反倒又觉可怜,气得笑了出来,只能摇摇头。
“哎!这是什么呀?”
还没坚持一会儿,安玥眼睛就一亮,被桌角凳子上的食盒吸引去了目光。
“哇!”
刚刚一打开,香气就扑面而来,糖醋排骨,素炒青菜,葱香鸡蛋卷,桂花奶羹和莲花酥,还有木冉最拿手的荔枝肉。
安玥直接用手抓了一个放在嘴里,被烫得直哈气也不肯吐出来,囫囵咽下去,嘴里还回味着。
木冉拍了拍她的手
“手都未净,怎么还是这幅样子?”
“太好吃了!青时哥哥,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两腮鼓鼓的,活像只小老鼠
“慢点吃。”,木冉细心地用手绢为她擦了擦嘴角的菜渍,莞尔一笑道:“知道你肯定饿了,便去小厨房给你做了些吃的。”
安玥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过手绢,自己胡乱地一顿操作,把自己擦得油光满面
“我就知道,青时哥哥最好了。”
“傻丫头。”
他叹了一口气,还是拿过安玥手中的帕子,轻轻地帮她擦拭,这才好了些
完后,便在一旁看着她吃
“这个荔枝肉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点,这些全都是你的。”
“青时哥哥,你这做饭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唔,我觉得你应该去谋个掌厨的职位,可比毕叔做得好多了!”
安玥塞着满满一大口饭,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话里含糊不清,让人半懂不懂。
“好了,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是该让毕叔那大勺子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想想毕叔的大勺子,小时候自己没少给他追得哭爹喊娘上树的,立马就不言语,埋头“苦吃”起来。
吃饱喝足还抚着肚子不满足
“等明日去了蚀骨宫,我恐怕就很难再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南宫少君身份尊贵,你去那不仅住的好,吃的更不会差,怎么还不满足啊?”
安撅撅嘴巴,不屑道:“那又如何?再好吃也不如青时哥哥做的好吃。”,她托腮思索,很有考虑似地道:“谁要是以后嫁于你做夫人,能天天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定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木冉捏了捏她的脸,笑道:
“你个小丫头,吃饱了就在这混说。”
“我才没有混说呢,能配得上青时哥哥的女子,一定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人。”
“那我们阿玥呢?”
突然被反问,让安玥有些不知所措,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我还小呢!青时哥哥莫要玩笑!”
木冉更好笑了
“怪了,第一次听我们阿玥说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儿。”,他又捏了捏安玥的脸:“不过啊,听这说话的语气可不像呢。”
安玥也跟着笑
“不过我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我们阿玥这个翻天翻地地小猢狲治得服服帖帖,受得了你这个要人命的小精怪。”
“我才不是呢!”
“是是是,我们阿玥最讨人欢喜了……”
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了良久。
木冉帮着安玥收拾行囊
“在蚀骨宫当差,可不比你在这儿,那儿的规矩的更多,更繁杂,既是南宫少君的侍女了,每一步更不容许有一点的行差踏错,要知道……”
安玥忽地塞了一块莲花酥进来
“哎呀,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莽撞行事,绝对不会惹事生非的!你来来回回都念叨了好多遍了,阿玥耳朵听的都快起茧子了。”
木冉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了
某人却又闲不下来地继续问:“青时哥哥,你说那个南宫少君究竟长什么样子啊?”,她刮了刮自己的鼻子,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相处。”
木冉也被问住了,摇摇头道
“不知,听说城主近几日派少君出去了,我也还没有见过他”
“哦。”
安玥嘴上应着,不再追问,却打心底的对那位南宫少君越发好奇了
翌日,白日初升,天光微亮。
熹微涂抹在子灵道上,匀开一地的晨晖,落在被磨蚀得光滑的日晷,懒懒地描摹
远远望去,整个蓦阑郡城偌大无比。以炎龙大殿为中心,四周坐落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宫殿,九十九步玉骨石长阶,上连炎龙殿,下并子灵道。武试论剑所在便是子灵道位央的祭天圣坛,饱饮天地精华,乃是灵气最盛之处。
一棵参天的古树,不偏不倚,正好长在了那中空圆状的祭坛边,也因汲取了这天地灵气,其叶如碎翠,花貌殷血,四季永在,花开不败,故美名曰“永夜花”。
蚀骨宫位置极为偏远僻静
径直走过炎龙殿为正的一列琼楼玉宇,穿子灵道绕祭天圣坛,再右转,入篁竹林。
“你们少君……怎么住这么远?”
那人温语答道:“姑娘莫怪,少君素喜清净,不惯被人打扰,此地幽静,遂是远了。”
安玥点点头
“晚辈冒昧,之前便在圣坛时与您有一面之缘,不知该如何称呼才是?”
那人笑笑道
“姑娘客气了,桑远便是。”
“不知少君是何等心性,奴婢初来乍到,有些规矩尚不明白……”
桑远抿嘴一笑,又是细语温言地回道:“姑娘不必忧心,少君向来喜静,不多与人相交,倒没有许多的繁文缛节,姑娘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其他无需担心。”
沉香水榭的尽头,缥缈的雾气掩映着一座宫殿隐隐约约的模样,朦胧中勾勒它大致的外廓。
这便是蚀骨宫
蚀骨宫即为正宫,是内由梵音阁,锁月楼,无为亭,外由整个沉香水榭构建而成的建筑楼宇,地偏且静,对于喜好清净之人确实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步踏院落,映目是一棵半大的槐树,虽没有永夜花树那般参天高大,却已长过了围墙,肆意地向外抻出枝条。
串串小小的槐蕊挂在树梢,簇在一起,微风不燥,骄阳正好,轻轻掠过,拂来缕缕清香,投在白瓣间的斑影,随落英而栖,碎了一地。
“这树……”
“姑娘不知,这棵树是少君亲手种在这院子里的,想来时间并不长久,却拔得出奇高。”
一朵缓缓地落到她的发间,捋一撮青丝,寻了合适的位置,心安理得地就挂着了
桑远领安玥来她的寝房
“姑娘这几日便在这儿住下。”
“桑远公公,我刚刚来,与大家都不太熟悉,需不需要……”
“大家?”
闻罢,桑远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忘了与姑娘说,蚀骨宫除了少君和榆儿,只有姑娘一位宫侍。”
安玥怔了怔
“就,我一个?”
“是,只有姑娘一个。”,桑远似乎还有些同情,温言答道:“这几日姑娘先熟悉一下,若有什么需要,与我说便是。”
她扶着太阳穴,大致是知道了自己今后与之相处的是个怎么样的人了
——不!近!女!色
想那会儿还在奴役所时,自己常常会被安排到那种富家门楣去,那些个公子哥谁人不是妻妾成群,侍女成堆,少遇到那种皎皎君子,倒也有那么一两个。
安玥惯看不了那种胭脂俗粉的谄媚
如今这些事没了,倒想要她与两个男人共居篱下,倒不如去那脂粉堆。
“姑娘?”
她这才回过神来
“姑娘可还有什么疑问?”
“无事,麻烦您老人家了。”
“不必客气,姑娘若有事,找我便是。”,桑远看了看天色,温语道:“城主那还有我的事,姑娘失陪了。”
安玥盈盈行了一礼
目送桑远离开,她打开移门
陈设简单素雅,没有过多的装饰,楠木妆台上熏着淡淡的檀香,镂空的月窗斜射着淡匀阴翳,素白的帘幔微动,床角处还摆放着整齐的衣物。
扑倒在暖被上,又是扑面而来的香,与之前的不同,是醉人,沁骨的。
“好舒服啊。”,安玥痴痴低笑:“虽然我不太想和那个南宫少君相处,但这也太……”
她摸到那叠衣物
"这是给我的吗?"
安玥拿着看,虽都是些素色的料子,但不知道比自己身上的要好多少倍,抚去触感柔软顺滑,袖口的几处绣花,针脚干净利落,乃上品
“穿在我身上岂不可惜?”
于是又整整齐齐地叠了回去。
待到傍晚,再推门出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似碎金般的恣意挥洒在偌大的庭院中,踱步穿过一道回廊,犹如初入水榭那般,后院也是一片竹林,风过篁声幽幽,白英石路的尽头是一座亭子,朱色楠木匾额,金色的漆皮秀丽地镌刻着“无为亭”三字。
曲径通幽处,寂寥寒彻骨
昏黄的夜影罩着水榭,更平添隐匿,沉香水榭暖泉汩汩,玉石踩在足底竟如暖玉。
旁倚老树梧桐,雾气漪漪,沉水香浓
正所谓冰火两重天,此皆俱有。
渐渐不觉,却不知已偏离此地,月色浓重,星河波光粼粼潋滟,碎碎点点。
“姑娘留步。”
背后传来一声,安玥回头看,竟是几个虎背熊腰的粗面大汉,却都各自有佩剑在身,衣着样子是侍卫的模样,袖间的忍冬花纹,隐隐可见。
“临冬郡城?”
她上下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敢在蓦阑郡城拦人横行的,就算没有那徽绣,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是谁。
“怎么?是那个绣花枕头叫你们来的?”
那人大喝一声,凶神恶煞地道:“贱婢嚣张!你竟敢这么说我们公子!”
安玥抱着双臂,冷笑了一声
“还真是,怎么?敢拿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耍阴招欺负人,败给我还输不起了?”
——【圣坛武试】
“还有谁啊!?”
台上,一人嚣张跋扈地举剑贬指。
“师兄,放弃吧,你会撑不住的!”
循着目光望去,一位青年手撑着剑,单膝跪地,嘴角挂着丝丝殷红的血,胸口白色的衣袍被染成了红色的一片,肩胛骨被刺伤,还在渗血。
“是啊师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台下,一群弟子在下面呼喊
那绣花枕头拍拍手,假惺惺地摇摇头道:“啧啧啧,可真是师兄弟之情深呢。”
一位弟子终于忍不住道
“你无耻!若不是你使阴招算计,我师兄怎么可能会被你所伤!”
“就是!师兄我替你打!”
“武试之上,各凭本事。”,绣花枕头摊着双手,斜着嘴笑:“自己技不如人还怨别人,这就是云中郡城的规矩吗?教出来的好徒弟吗?”
那青年握剑的右手紧了紧
他一把抹去唇角的血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却还挺直了身子,举着剑,侧过头道:“谁都不许添乱!我……我不认输!”
“师兄!”
武试本就刀剑无眼,那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已是强弩之末,胜负已分,再硬撑下去,恐怕只有他伤的份儿。
“呵,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罢了,举剑欲出
安玥横手摘了一片叶子,挥着甩出一道漂亮的弧度,方才还柔软无比的树叶,瞬间地如一飞刃般,簌地掠过剑的侧锋,在糙厚的树干上留下深狠的一痕。
“我与你比如何?”
两人面对面,那人眯着眼打量着安玥
“奴役所?”
“是。”
此时那位青年已经被人半搀地扶了下去,绣花枕头歪着脑袋,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一声笑了出来,语气极为轻慢,模样居高临下道:“就你?与我比?”
安玥亦不抬头看
“与你比。”,他又道:“那不显得我以大欺小,欺负你一介弱女子。多有胜之不武之处啊!”
闻此言,她莞尔一笑,不卑不亢,语气间让人听不出来是何颜色,温温道:“这位公子说笑,奴婢虽是女流之辈,贱籍之身,可武试之上却不分男女,无论尊卑,大可不必相让于奴婢。”
——【回忆结束】
如今看来这个阵势,估计是来寻仇的
圣坛武试从来都不容玩笑,安玥是攥着十成有九成的把握赢他,那绣花枕头她得罪不起,倒也没有让他败得有多么难堪。
却没想到他这么输不起。
“跟她费什么话,打!”
这群人也毫不留情,抡着手中的木棒,眼见横边飞来一棍,安玥轻盈地往旁边一闪,右肩旁又舞来一拳,险些就落到脖颈上,被她紧紧抓住。
安玥虽身姿瘦小,力气却不知为何大得惊人,竟活生生地把那身高八尺的壮汉,双手钳制得动弹不得,随后被一个后摔在地,痛得直呕气
棍子也被抢了去,断成两截
七八个人和一个小姑娘僵持不下,还是位于下风的现状,好像不太值得茶后闲谈了。
那刚刚还在地上躺尸的人,突然就从身后一骨碌爬起来,朝她扑来,安玥转身侧过,灵敏迅速地躲到一旁,却还是慢了一点,腰间的束带被那只黑黢黢的大手顺着扯了下来,外衬缓缓滑落。
于是她干脆把那外衬脱下,猛地甩出去,那一窝子的人,被飞来的衬衣遮住了脑袋,各种手忙脚乱地在原地盖着那层布,胡乱摸来摸去。
嗤啦一声,一个壮汉的衣服被扯了去,裸露出大半黝黑黝黑的胸膛和臂膀。
安玥在原地转了一圈,将那从壮汉撕下来了的衣服裹在自己身上。
“死娘们,你竟敢……!”
“是尊驾先扯了奴婢的衣服,若我此时喊一声非礼,你道他人作何想?”
“你!……”
话音未落,那人只觉得光溜的头顶被硬物砸了好一个大包,摸去还有些血丝。
“谁!谁!谁竟敢打我!”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在这呢!”
这时,头顶上又传来一阵声音,众人齐齐都往上看去。只见那古钟楼的飞檐屋瓦上坐着一个黑黑的男子的身影,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凭身姿看去,像是一位少年。
“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家算什么本事?”
那领头的先放话
“你又是谁?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管。”
那少年穿着夜行衣,簌地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落地时悄然无声,黑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要不,我们比比?”
他捋了捋一根垂在脸颊上地发丝,月光下只看得见一双极为透彻明亮的眼睛,像是有光一般。
“小美人,你……”
待他转过身去,安玥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
还真是不客气,溜得挺快
那少年面对着那群人,只能不断安慰自己:罢了罢了,英雄行事不留名。
此时夜黑风高
路上,安玥拉紧了身上的衣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岂不知隔幽篁竹音,闻水声潺潺而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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