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你说你想来探望张贵妃，是吗？”

天子阴晴难明的脸看着伏在阶下的人，心内疑虑重重。

这个曹伶，他并不曾留意，只是最近实在是出挑了些。

和宫内各色的女人都不同。

张贵妃是以色侍君，恃宠而骄，对她只需稍假恩赐，便得意洋洋。皇后和宸妃是以德侍人，只需倚重，后宫就能安然无恙。

只有这个曹伶，看似文弱，实则有一股韧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恐怕就算把她封成贵妃，也不会真的高兴。

这样的女人，阖宫内竟只有这么一个。

“是的，皇上明鉴。虽然张贵妃多行不义，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只是想来探望姐姐，没想到一进来就...”

语气里的害怕听起来倒像是真的。

“回皇上，太医查验张贵妃逝世是3个时辰前的事情，而伶妃娘娘是1个时辰前刚到，有阶外脚印为证。”

徐甫躬身回话，眉头深皱。

他自然知道曹伶深夜来这里是为了从张贵妃的嘴里探听张公公的事情。

只是，没能赶得上。

这皇宫大内，能无声无息弄死张贵妃的人，不可小觑。

“罢了，张贵妃畏罪自尽，此事不宜声张，按皇贵妃仪制葬了吧。”

“夜深露重，伶妃早些回去休息吧。”

皇帝皱眉看着垂首谢恩的人，脸色仍是缺乏血色的苍白，但神色却淡然。

这个曹伶，倒真是有趣啊。

3日后，冷宫。

传旨的太监刚走，小云便笑着为她准备出新装来。

这笑容也是久违了。

自三月前重生起，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小云屡屡受了许多惊吓。

想来也真是对不起她。

因此曹伶将皇上亲赐的绸缎为小云做了一身新衣。

出宫的时候看小云站在殿门口，蓝衫白裙，脸庞清秀，笑着目送自己。

曹伶约了徐甫在御花园相见。

她再难以忍受每晚的梦魇。

寒风呼啸一刻不曾停息，曹伶行走于御花园的双铃花丛内，即使将双手紧紧的握在袖内，也依旧冰凉刺骨。

从郑美人将她撞倒在地的那一刻起，她每晚都会被梦魇所困。

她持续的梦到上一世的自己，走在张贵妃宫外的小径里，看到一丛梅枝凛然盛放，就想着摘几支让绪姐姐插到花瓶里。

可有一支实在是太高了，她拼命了垫脚也够不到，竟一脚踩歪滑倒，跌落了下去。

似乎后脑撞到了什么，疼痛让视线忽明忽暗，可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分明看到了绪姐姐惊慌的脸，还有另一个人。

可除了太监的常服，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曹伶莫名的心慌。

上一世那天之后她就高热不退，病倒在了自己的宫里。

可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死了也没人可怜，小云无论如何也请不到太医，便求到张贵妃的宫里。

太医来了之后，就诊断出她患了癔症，而她自己不知为何在皇上面前失态，咬伤了皇上的手。于是被彻底打入冷宫。

今晚皇上重新召见她，或许就是她重获盛宠的机会。

可她心慌异常。

上一世的同一天，她被张贵妃推入水里死的无声无息，同一天，这一世的曹伶却被皇帝宣旨重新召幸，另眼相待。

害她的人，她报了仇。

本该是最开心的日子。

可在这样重要的日子，曹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见徐甫。

她想告诉徐甫自己的梦魇，想让他帮忙去查告病回家的张公公的消息。

她想感谢徐甫这么长时间的相助。

她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也许这颗心，就不会再这样的慌乱不安。

就是想这样一起站一会，一会就好。

另一边，议事殿外。

整个宫里都知道，伶妃娘娘要重获盛宠了。

皇上另眼相看，皇后满意无比，更有曹尚书做背景，背靠大树好乘凉。

徐甫却总记得初见那日曹伶淡漠的眼睛，眼神中的光采却是独一无二。

她亦亲口说，要做一个人上人给他看看。

如今她确实是做到了。

世上众人，各有各的命，他从未想介入，可是却身不由己。

今日在御花园约见他的伶妃娘娘，不久想必就会重获圣宠了。

徐甫努力忽视心底的一丝不适，起码，现在的伶妃不用再日夜担心性命不保了。

他该为她高兴才对。

日头已西斜，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曹伶无意识的走到水廊之上。

重获圣宠？

她从未想过。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待在这冷宫里，时时来御花园赏花，还有...还有徐甫。

这样也就够了。

曹伶却背后突然一重，身不由己的向前。

竟就这样从栏杆前一翻而下，她拼尽力气回头，却看到蓝衫白裙，脸庞清秀的人，站在栏边。

小云？！

记忆翻涌而至，上一世为她端药的颤抖的手。

是那碗药，喝完药后她就突发了癔症。

是她，竟然，一直是她。

曹伶想喊，想叫。

可下一秒，冷水漫过她的口鼻，身体越来越重，即使拼命挣扎，却只能看到无尽的黑暗。

一个时辰后，灰衣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奔到了议事厅，一口气上不来，尖着嗓子失声喊了出来：

“皇上，大事不好，伶妃娘娘薨了。”

议事厅内修剪花枝的手停顿了下来。

未留意到一旁紫色衣衫的近卫统领瞬时脸色惨白，

“既是去了，就下旨给曹尚书，叫曹尚书节哀，赏黄金千两。”

徐甫的心不停的跳动着。

如果他不是突然被皇上叫住，也许他就准时到了御花园，也许，曹伶就不会死。

他疾走到了园内，太医，宫人，侍卫，已乌压压跪了一群人。

晃的人眼晕。

他僵在原地，看着地上覆着白布的尸体，一只细瘦的胳膊伸出来。

手腕上戴着一只金镯。

刻的是金玉呈祥的花样。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一点寒鸦声响。

“娘娘，娘娘，你醒了？”

曹伶在宫人焦急的呼唤声里，睁开了眼睛。

冬至那天特意摆放好的饺子，烧足的炭火，眼前跪着的小云和阿芙。

她，又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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