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再期二十五年的人生中,他从没有过新年的概念,或许只是那一天人群比以往更聚集了,大街也比以往更热闹了,甚至那个时候,躲在暗处在他刺杀名单上一直找不到的人,也会控制不住的偷偷出来找他们的亲人。在他身边,从来都没有家人,团圆,这样温暖的字眼出现,有的也只是杀//戮,鲜//血,死//亡。他骑马走在来寻叶小年的路上,虽寒风刺骨,路途漆黑,但他心里温暖的像是被人点了火把。那团火是叶小年亲手燃起的。他被疼痛冲昏了头脑,被衣服揪紧了心,被叶小年磨的毫无退路。所以他来了。他在新年到来的这一刻,站到了叶小年身前。“钟再期?”等烟花全都燃放完,叶小年才从眼前的状况中反应过来,钟再期竟然出现在她家,她房前。“小姐,是我。”钟再期温声说道。叶小年看着眼前仅仅只是几天未见的人,却见他似乎比以前更瘦了,脸颊有些凸了下去,眼窝深陷,眼下乌青明显,一看就是没有好好休息又有病在身的模样。尽管叶小年现在心里还窝着当时的气,但善良如她,她还是让开位置把钟再期邀请钟再期进自己的房间。守礼如钟再期,他当然不会让自己在深夜出现在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房中,何况这人还是叶小年,他最珍而重之的女子,他微微摇头,拒绝道:“小姐,我此番来京城,是因为山庄有安排任务给我,正好顺路经过这里,看小姐房间灯火还亮着,走近发现小姐还坐在桌前,这才冒昧敲门,希望不会给小姐带来困扰。”认识以来,这几乎是钟再期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叶小年都听的发愣,却还是不留情的拆穿他道:“顺路?我真是想不通钟首领要怎么个顺路法才会顺到我这里来,再说了即使真的顺路,我的房间又不是在大门口,难道钟首领还得进到这府里才能真正顺路一下吗。”钟再期自然知道自己随口找的借口是多么错漏百出,可他总不能直截了当告诉她,是因为想她了,才会如此冲动赶到这里来吗。见他楞在原地,叶小年坚持道:“我也不管你是如何来到这里,反正我也还没有睡意,不管怎么样,大过年的天又这么冷,你赶紧进来坐着歇会儿喝杯茶吧。”钟再期还是坚持离开,他控制自己不去过多的看向叶小年,只因为此刻的她实在太耀眼了。许是为了方便办事,之前在傲龙山庄的时候,叶小年一直没有穿多繁杂的套裙,回侯府后,她换上了以前惯穿的裙子,加上新年到来,眼前的她穿着一身红色,配上点睛的首饰,贵气到不可方物。男人一边悄悄把叶小年的模样刻在心底,一边又继续拒绝着:“小姐,之前你生辰那天,我不是有意不去祝贺,我是碰上了一些事情,没有脱开身,等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就站在门口,站在叶小年对面,隔着一道门槛,“衣服我也收到了,谢谢小姐为我做的这些,今天来只是想和小姐补一句生辰快乐,马上就要走了。”叶小年怔怔的问:“走去哪里?”钟再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走去哪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但他还是回答道:“自然有我需要去完成的任务。”见他只背着一个包裹,竟连平日里不离手的剑都没带,叶小年自然知道他在撒谎,于是她接着问道:“所以这次是和之前不同的任务吗?竟连佩剑也没有带在身边。”经叶小年提醒,钟再期才发现自己连剑都没带,他那个时候只顾着带着衣服,带着与叶小年有关联的事物,其他种种皆被他抛在脑后,就连一向形影不离的佩剑在那个时候竟然也被遗忘。他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叶小年。见钟再期低头沉默,表情为难的样子,叶小年终于确定,哪里有什么任务,哪里又有什么顺路,一切都只是钟再期自己找的借口,或许真的只是为了弥补之前她生辰的遗憾。她不忍见到钟再期为难的样子,想来他也没有怎么说过慌,骤然让他编出那么多理由也是为难他,她不想再问了,于是问道:“来京城,身上盘缠带够了吗。”“带够了。”其实只有身后的包裹,包裹里也只有衣服。“找到落脚点了吗?这个点怕是所有客栈都关门了。”“找到了,小姐不必担心。”其实他准备随意找处破庙将就一晚上后再做打算。“这几天身体如何?之前的伤有认真擦药,认真对待吗。”“一切都挺好,多谢小姐挂念。”其实他一点都不好,之前和她一起时受的伤还没好,又添了不少新伤,包括此刻要不是他把手负在身后用力的握着拳头,指甲甚至把手心都戳破了,才能堪堪用这疼痛来让自己不在绵密的疼痛中失去知觉。“好,”叶小年不再多问,“那既然这样,钟公子就早些回去歇息吧。”机敏如她,她又怎会看不出来钟再期此刻的伪装,但她还是忍住了不去拆穿他。这就要离开了吗?钟再期默默地想着,却还是恭敬的行礼,说道:“夜深了,小姐也早些安置。”说着退后三步后转身离开。他还是穿着一贯的黑衣,但叶小年就是能看到深夜中他的背影,甚至是他右边空落落的袖子。见他走远了,叶小年唤来侍女,草草塞了几瓶药在怀中,让侍女扮作她在房中休息的模样,自己准备出去找钟再期。侍女从小就干这种事,已经很熟练了,这次也没有多问,尽心尽力的躺在床上,扮演熟睡的郡主。准备好一切,叶小年轻轻合上房门,沿着刚刚她撒在钟再期身上留下的荧光粉,踏出了侯府。是的,她刚刚虽然一直听着钟再期说自己还好的话,但她就是知道他过得不好,甚至每句话在她听来都是他在向自己撒娇,他在说自己很难受,自己需要人陪,需要人照顾,但她又知道钟再期的脾气,自然不允许自己那么虚弱不堪出现在她面前,怕钟再期跑远了找不到,她才出此下策,偷偷在他转身后给他随身背着的包裹上撒了追踪用的荧光粉。叶小年一路使用追踪术,在离侯府不远处的巷子里发现了钟再期。怕被他察觉,叶小年离他有些距离,但这并不影响钟再期的全部动作暴露在她眼前。出了侯府后,一切支撑钟再期的力气就像被骤然抽离,他胃疼的如刀搅一般,硬疼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好不容易撑着走到这条巷子后再坚持不住,伸手扶在墙上,背脊深深的弯了下去。他想着,多可悲啊,他甚至没有另一只手去按住他那躁动的胃。为了减少胃的疼痛,他扶住墙的同时把腰越弯越低,最后整个人疼的蹲在地上,手也从墙上抽回按在自己胃上,用力的按着。他本就瘦削,此刻蹲在那里,背脊竟瘦的凸起的可怕,突然喉咙一紧,一阵吐意翻涌上来,他扭头吐了起来,又像怕打扰到别人,不断压抑着声音,几天未曾好好进食的他此刻吐出的都是胆水,夹杂着几丝鲜红。吐到最后没有东西吐了,又开始咳嗽起来,连续的咳嗽被他用手死死捂住嘴巴,断断续续的。几种刺激之下,他的泪水不自觉呛出来,他仍蹲在地上,因为他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周围都是他吐的秽物,若是此时脱力坐到地上或躺到地上,他身后的包裹就很容易被弄脏,里面有他最珍贵的衣服,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额头抵到膝盖上,背脊弯曲,衣服紧紧贴在他后背的伤口,他甚至都在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叶小年已经从远处走近,是以刚刚钟再期所有的行为她全都看见了,她慢慢走近他,此刻的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她要去把钟再期拉起来,她要让这个少年挺直的站起来。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轻步走到他身后,在想抬手碰到他肩膀的时候,被一向敏锐的他发现了。“小姐?”钟再期背对着她,因为刚刚吐过,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叶小年放下抬起的手,回道:“是我。”钟再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绝望的想,又被叶小年看到了这样的自己。见钟再期不再开口,身子似乎颤抖着更厉害,叶小年压下想去拉起他的冲动,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吧。”身前的人轻笑一声,带着些许疲惫,说道:“小姐能带我去哪里呢。”“随便去哪里啊,至少得先离开这里吧,这里这么黑又这么脏的……”叶小年慌不择言,等说出口后才发现话说的不对。钟再期闭上眼睛,说道:“小姐既然知道这里又黑又脏又为何要到这里来?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生存的环境,以后也会继续像这样生活,小姐能带我走一次,又能带我走几次呢。”太阳穴疼的厉害,钟再期的手仍按在胃腹。“不管我能带走你几次,只要我有能力,我看见你一次便带你走一次。”叶小年肯定的说。不可否认,钟再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像是流入一股温流,但他又何尝不知道,叶小年素来待人和善,她从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求助,包括他。于是他又继续狠下心说道:“小姐是在可怜我吗。”“你说什么?”叶小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姐几次三番救下我又照顾我,再期十分感谢,但是小姐,这一切难道不是出于你对弱者的怜悯吗,小姐看到我受伤,激发了你的保护欲,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在我受伤后来到我身边,在我面前表现出你的强者风范,这难道不是说明小姐的表现力十足,想要有更多的人去赞美你吗。”天知道说出这段话的时候钟再期的心揪的有多疼,他手下的衣服都被他揪破了,这是他此生说过最违心的话,但他不后悔。“原来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像是审判一般,钟再期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处决。“我是对你的怜悯?我是被你激发了保护欲?”叶小年越说越想笑,“我想有人来赞美我?我渴望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她一句句反问,钟再期在心底一句句的反驳。不,你不是,你是这世上最善良的人,是我太过自私阴暗不配再待在你身边,是我自卑敏感,害怕你一再看到我的虚弱对我失去作为男人的信任。一切都是我的错。“可钟再期,你把我想的太简单了。”这次叶小年没有继续站在他身后,而是走到他面前,随即也蹲了下来,与眼前的他平视着,果不其然,眼前的人正在默默流着泪,这样一看,他已经哭的眼角发红,看起来像是一只受伤的兔子。“如果你在说那些狠话的时候能提前练习好,不要带着哭腔,不要控制不住的发抖,更不要像现在,边哭边说狠话,那么或许我还会相信,你是真的讨厌我,而不是只是为了赶我走而说出这些狠话。”“你的演技太差了钟再期。”叶小年伸手,轻轻拂去他的泪珠。“好了,闹也闹了,哭也哭了,狠话也都让你说尽了,我可是被你诋毁的不轻,”她语气温柔,像在哄孩子,“这下子可以跟我走了吧。”她突然凑近钟再期,两人的脸只隔了很短的距离,又问道:“嗯?小朋友?”说人坏话,爱哭鼻子,可不就是小朋友吗。良久,钟再期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罢了,谁让他的小郡主这么聪明呢,怎么也骗不了她,就当老天终于对他仁慈了一回,也能让他过上一个温暖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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