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再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内,马车经过改造撤去了原本的座椅在车板上铺上了白色绒毯,而他此刻就正蜷身躺在上面。
他是被自己胸中喷张的气流压醒的,很疼又很闷,喉咙间的咳意渐嚣,他伸手握拳抵在嘴边硬是逼着自己咽下了那口血腥,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因为他看到在自己身前,那个经过了一夜疲累的女孩正坐在他对面,背靠着摇摇晃晃的车窗此刻正睡的安稳。
只是她这样睡到底让他不放心,钟再期用仅剩的左手撑着木板让自己坐了起来,明明已经放慢了动作可背后的伤口还是不可抑制的在他身上撕裂开来,疼的他冷汗直下,牙关紧闭却是未曾让他的疼痛泄出一丝一毫。
最终钟再期还是成功的坐起了身,他轻轻揽过叶小年柔软的身体,叶小年被人陡然移动也没有做多大反应,反而还在钟再期怀里的时候低声喃喃了几句梦话。
一直到她彻底舒服的躺到绒毯上她还是心大的未曾醒来。
钟再期却是再睡不下去了,他本来睡意就少,单纯的以为刚刚应该是被人喂了药或是点了睡穴才会安睡,殊不知是因为在他昏迷时叶小年对他的照顾一直不假人手,伤口被她亲手包扎的很好,几次睡梦中的痛呼也被她及时安抚的很好,这才使他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只是现在叶小年累的睡着了,他的伤口也在一阵阵的隐隐作痛,哪怕钟再期已经坐直了身体尽量不让后背碰到木板,却还是抑制不住伤口的崩裂。
只是伤口再痛,钟再期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叶小年沉沉的睡颜,那些在叶小年清醒时不敢从眼睛中流泻出来的深情,此刻却是一览无遗。
直到叶小年醒来,马车赶了半天路之后也已经快到傲龙山庄,叶小年茫然的揉了揉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睡前的位置变了,第二反应是原本应该好好躺在马车里休息的钟再期却不见了。
叶小年急忙坐起身来,一把掀开面前的帘子,却见驾车的位置上除了一开始护送他们的刘伯还多了一个面色苍白正阂眼靠在那儿休息的钟再期。
刘伯发现了叶小年趴过来的身影,鞭子一落马儿嘶鸣了一声却是加快了速度。
钟再期还是没有睁眼,叶小年担心的伸手覆上他的额头,果真还是一片滚烫。想开口问刘伯是怎么回事,却不由自主的在语气中多了些怒气的责问:“怎么回事这是?为何他会靠在这儿?”
刘伯但笑不语,叶小年突然记起刘伯是不能说话的,后悔的恨不得咬了她的舌头。
“刘伯,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很担心钟再期所以刚刚语气冲了些,对不起啊。”叶小年很快的道歉,刘伯哪里会怪她,伸出没有抓鞭子的手飞快的对着身后摆了摆,示意没事。
就在两人一言一语间钟再期醒了过来。
他刚刚只是因为太累了,想打个盹,却不料在这陡峭的寒风中生生的冻晕了过去,意识刚清醒的时候就听到叶小年担心的话语,一片暖流划过心门,逼着他赶紧睁开了眼。
叶小年一见钟再期醒过来了,开心的直拉着他的衣袖想把他拉到马车里,可钟再期哪里依她,虽是有伤在身可男女间天生就有的力气悬殊,使得钟再期一直安然的坐在那儿。
怎么也拉不动他,叶小年撅起来了嘴道:“钟再期你还有伤啊,你快进来。”
可钟再期只是摇头摆手未曾有动作,眼神中的拒绝意味格外刺眼,却一句话也未曾说。
叶小年有些失望,因为这不是钟再期第一次拒绝她了,她只觉得像是兴高采烈的把糖捧给他吃可他却一颗也不要。
钟再期看出叶小年的落魄,刚想着要不要开口安慰下这个小姑娘,叶小年就退回了车厢拉下了帘子不再跟他纠缠。
钟再期看到拦着两人的布帘,一直隐藏的很好的失望还是流露了出来,其实他一直惦记着上下有别,刚刚片语不发只因为他怕一开口就会吐出一口血来吓到小姑娘,却不想她已经退回她的领地了。
真是莫名的可爱。
钟再期又把视线转回路前,看到熟悉的关口,知道这是进入傲龙山庄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有些不该想的事还是就此断了吧。
叶小年从钟再期不理她之后到进到山庄之前一直安分的闷在车厢里,只在进了山庄大门的时候开心的挑起了帘子,兴奋的用眼睛四处张望:“快到了吗快到了吗?”语气中满是止不住的欣喜。
只是叶小年刚把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刘伯是不能说话的,而钟再期……他估计还会跟刚刚一样不屑理自己吧。
这样失落的想着,叶小年准备再放下帘子的时候听到外面一声沙哑的男声:“嗯。”
没想到他还是回答了自己,可刚刚被他拒绝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她没想理他,继续靠在自己车厢里,耐心的等待着进庄的时刻。
刘伯驾车既快又稳,很快,马车停在了山庄大门口,虽已到深夜,大门这儿还是亮堂的如同白昼,大红灯笼高高挂,加上年寒江收集而来的夜明珠挂在大门中央,可不是一派明亮温暖之景。
叶小年知道到了,刚把帘子掀开准备跳下马车就看到已经站在平地上看着自己的钟再期,钟再期套着简单的兜衣,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剑眉星目,看起来好看极了。
钟再期默默站在原地朝着叶小年伸出了左手,想拉她下马车,叶小年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到底是不经世事的少女心,刚想把手伸过去就听到有人在用雄浑的声音叫着自己。
“年年。”
是她的外公,当今武林盟主也是这傲龙山庄的庄主--年寒江。
叶小年飞快应了一声到再看向钟再期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正安静的垂在身侧,而他也向身后退了几步离马车更远,头微微欠下,一副恭谨不已的样子。
快的仿佛刚刚朝自己伸出的手都是假象。
顾不得轻叹,叶小年飞跃下来,刚一落地就看到来到自己身前的年寒江。
只见年寒江身着墨黑色长袍,脚蹬同色苏锦布鞋,虽是知天命的年纪却看起来格外爽朗,眼睛硕亮,正一脸慈祥的看着叶小年。
“外公!”叶小年开心的扑到年寒江怀里,甜丝丝的叫了一声。
“哎!小丫头,可想死外公了。”年寒江一边应着一边顺上了叶小年及腰的青丝。
叶小年调皮的用鼻子在年寒江怀里蹭了蹭,再抬起头时已经掩去了刚刚的泪意,道:“外公,这次我要在你这儿住很久很久,然后再陪你一起过年好不好。”
年寒江哪里舍得不答应她的条件,连连点头道:“好好好,这儿就是你的家,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外公啊,永远等着你。”
听到年寒江这么说叶小年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了,她虽少小离家学武,比同龄女子成熟许多,可她骨子里还是一个才十六岁不谙世事的少女,之前跟钟再期经历了追杀和山洞逃亡,已经让她耗尽了全身力气和勇气,现在又能回到这傲龙山庄,又能看到自己的外公,她的心里是别样的感受。
见叶小年许未开口,年寒江以为是她累了,便搂过她转向了在身后默默待命着的钟再期。
少年的头虽是低着,可背脊却挺的很直,脸色虽是苍白,可神情却坚毅。年寒江只在心里默默赞赏着,却只挑头跟刘伯叮嘱了几句话,没跟钟再期说一句话,就搂着叶小年进了山庄。
叶小年边走边不解的回头看还站在原地的钟再期,她不明白为何外公会对钟再期一言未发,也不懂为什么他们都走了钟再期还那样欠头站在原地,只是她被年寒江拉的紧,很快,她就走进了内院,钟再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还在大门外的钟再期直到过了很久才被刘伯拍了拍肩,示意他年寒江他们已经走远。钟再期微笑表示了然,刘伯便牵着马绕过他去了后院。
此时只剩下钟再期一人站在原地。
他在心里不住的指责自己刚刚伸出的手,他是与常人不同的怪人,他有什么资格用他仅剩的那只手去牵叶小年的手呢。
怎么配呢。
一阵疾风吹来,钟再期第一次放任自己咳了出来,铺天盖地的咳意让他咳的直不起腰来,索性蹲下身缓了一会儿,等这阵咳意过去之后才撑着自己起身,也同样没有走正门,步伐慢吞的从侧门进了山庄。
叶小年那边则去了自己的房间,还是一样的摆设只是在冬日的基础上多加了许多暖炉,她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偏头跟年寒江撒娇道:“外公外公外公,这么多暖炉生着我会不会被热死啊。”边说还边摇着年寒江的衣袖表示拒绝。
年寒江哪里依她,虽然被她这样的撒娇逗的弯了嘴角,可嘴上还是不妥协:“不行,年年,这儿不比你京都,阴冷潮湿,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就点这些炉子我才放心。”
叶小年见反对无效瞬间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手也放下了:“那好吧,”到底不敢做让年寒江不悦的事,“那外公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我也要睡觉了。”
年寒江知道小丫头心里在埋怨自己,只是这保暖措施还是不肯放松,只勾了勾唇角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不喊你起床了,你好好休息。”
果真,听到明早不要起床的话之后叶小年又像原地复活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年寒江:“谢谢外公!外公早点休息小年就不送了!”边说还边推着年寒江往外走。
年寒江自然知道小丫头贪睡,也知道在自己女儿身边小丫头断断不会睡个足觉,只想着小丫头开心就行了,顺着叶小年的力气,年寒江走出了房间。
送走了年寒江,叶小年心满意足的趴到床上,又翻来覆去的打了几个滚才作罢。
被明日不要早起的美事冲昏头脑的叶小年显然忘记了那个还有伤在身,又坐在马车外吹了一晚上凉风的钟再期。
因为叶小年很快就睡着了,并且睡到第二天午时。
钟再期没有叶小年这样的好眠,而是就着昏暗的烛火,在没有暖炉冻的像冰窟窿的房间里,把自己上衣悉数脱下,再咬着棉布为自己上药。后背的伤心因为位置特殊,钟再期只草草撒了药粉再匆匆包上,等伤口都草率的包扎一遍后,钟再期没有急着穿上衣服,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右手残臂处那一圈刺眼的伤痕。
真丑啊。
钟再期没有穿上衣服而是直接这样躺进了冰冷的被褥中,他睡的很不安稳,额头有冷汗不停流下,头也在无意识的左右蹭着枕头。
梦中出现了一群人围在自己身前,一个个的指着自己被他们脱光衣服的上身各种嘲笑谩骂。他想反抗可架不住人多势众,他又瘦弱没力气。只能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墙角。
后来发生什么了呢。
后来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小女孩怒气冲冲的冲过来挡在他身前,指着那些人就是一通骂。见那些人要动手了,小女孩搬出来自己外公的名号,那些人才仓皇逃走。
那天是盛夏最热的一天,阳光很刺眼,没有风,没有云,有花,有树。
还有她在阳光下发光的小小身体,暖暖的,像是驱散阴鸷的光束。
还有那一句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话。
“我可是武林庄主年寒江的外孙女叶小年!我看你们谁敢欺负他!”
像是又梦到那个小女孩了,钟再期在睡梦中绽出了第一个满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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