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五十岁的时候,为了水利的事儿他跟皇帝起了争执,他知道皇帝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见,但是这也是他们头一次争得面红耳赤。恰好太监传话说皇后诊出了喜脉,倒是破了这古怪氛围,也让他们停了争吵。
太监说:“公主在皇后娘娘那儿陪着,娘娘身子好着呢。”皇帝愣了下:“阿姊在?她那身子还去陪着,让她好好歇着。”他也愣在那里不动了。细算算,大抵十来年没见过了吧。她的身子,差到这般田地了吗?她那么活泼好动的性子,肯定不至于的,歇歇也就好了才是。
他应了皇帝一同去看皇后,瞧见了她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头隐隐作痛。她怎么瘦成那个样子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她穿的红色衣裙更显得她面色苍白。她眼睛望到他的时候,好像突然进了星星,可惜只亮了一刹就消失下去了。连他,都让她绝望了吗?
很多事情,他也是后来知道的。她身子差也是有原因的。本就时常忧思体弱,怀了个孩子时常见红,孩子没了将养时,驸马不知怎么混账惹了她生气,还动了手。打那以后,她身子越发没了起色。驸马死后,她挪了院子,开始深居简出。
怎么会这样呢?她可是天之骄女,怎么如今成了破碎重黏的花瓶一般,仿佛再一碰就碎,脆弱的让人心疼。
华笙的少女情怀都断在了太傅的身上。嫁给了徐国公世子时,她脾气已经养的四平八稳。但是,遇到个混账东西她有什么办法呢?孩子都留不住了,要男人做什么呢?那就让那个混账去死吧!于是她亲手给他下药,让他死在了外头,一点都没脏了她的公主府。
可是公主府好大啊,她一个人过的好煎熬啊。她掰扯着那团线,掰扯的都起毛了,但她忽然懂了。不过是他在说心似丝线一般长,若是结成网便要打结,网中应有千千结。所以她扯了那么多年都没扯清楚,结也越来越多了,都是心结吧。她突然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头一次华笙主动求着皇帝要东西“阿姊想看看他好不好?”那时候的华笙已经瘦的没了人形,病歪歪的。她躲在屏风后面看着她的心上人依旧挺拔的身姿,依旧用一种毫无顾忌的姿态为这个江山出谋划策。
她笑了,比哭还难看,这就是他要的吧,年龄不是问题,为民造福的权利才是他要的。他不想当一个尚公主的笨蛋啊!她仿佛上瘾了一般,日日看,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吧。皇帝担忧的目光让她难受,华笙好像已经成了一个只会让人心疼的存在。
鸠酒的味道,她尝着怪难喝的,不过也就这一次了吧,再也喝不到了。华笙要死了呀!她想死在他怀里让他心痛一痛,可是她又心疼,她不想让他有一点难受。华笙死了呀!
他收拾公主府的时候,拿起她的书桌上镇纸压着一叠,有字有画,写满了他。梳妆台上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满满的纸上每一张都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的字迹。那团线,已经理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她的枕边。他叹着:“阿笙,你真是傻啊!”她听课时理不清是因为她从来都在偷偷的望着他,一点都没有专心去做。后来,他们两不相见, 她就能静下心了吗?
太傅死在华笙公主逝世的年末。一代贤臣,帝师之尊,官至首辅,为民鞠躬尽瘁,一生所图皆为江山社稷。病重时上书要求简葬,其养子承遗愿葬其于清中山旁。据说,陪葬仅一满纸木匣,怀中一团丝线而已。
次年,京城还是京城模样,只是郊外清中山旁多了两处墓地,华笙公主葬于山以南,辅国帝师葬于山以东,相距不过百米远。
后皇帝加恩太傅,扩建墓地规模,直接同华笙公主墓相连。
“阿姊,这算不算你求的,死同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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