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事情,还要多谢陈小姐替我们解围啊。”露伶春听到方才徐国良的话,自然也明白了陈沅的身份。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推了推洪三的肩膀,示意他上前致谢。那洪三却也是个机灵人物,忙不迭躬身上前,对着陈沅作了一揖,开口道:“小的洪三,多谢陈小姐相助之恩。日后陈小姐若是有用得着洪三的地方,还请您知会一声。小的必定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洪三说完,兀自抬头看着陈沅那干净的恍若天仙下凡一般的容颜,脸上的表情不觉带着几分恭维。
陈沅本是听惯了场面话的人,却也从未见过有哪个人能把这恭维客套的话说得如此这般理直气壮,一时间竟不由得愣了一下,一旁的杜美慧反应倒比她快些,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半开玩笑半调侃的向洪三道:“谁要你的刀山火海,我们沅沅顺风顺水,哪里用得着你来帮忙?”她说着,伸手挽住陈沅的手便要走,“沅沅,咱们走吧。”陈沅被这么一闹,自然也没了买衣服的心情,只是想到露伶春和薛二还站在一旁,实在没有不辞而别的道理,便轻轻拍了拍杜美慧的手,转头又向露伶春道:
“早就听闻露先生才名,今日一见,是陈沅有幸,还望日后能有机会与先生深谈。”陈沅说着,向着露伶春伸出了手。她本就喜爱京戏,自然也听过露伶春的唱腔,眼下见到真人,心中自然带着几分喜悦。况且陈沅亦受过西方自由平等思想的熏陶,自然也不把什么身份等级太过放在心上,故而此刻,那一双小手赫然落在露伶春的面前,一双明星熠熠的眼眸中充满了期待。
“陈小姐真是抬举了。”露伶春看到陈沅的举动,确实不由得一愣。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就算是嫁给了霍天洪,也不过是个小妾,说到底,终究是登不上台面的人物,哪比的陈沅这般出身富贵的千金大小姐。她从未曾想过,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富家小姐,竟然会主动地来同自己这样的人握手言谈。那丰润的手臂与陈沅那娇小的掌心交握的时候,心头已然不觉多了几分感慨。
“今日陈沅还有其他的事情,就先失陪了。”陈沅轻轻握住了露伶春的手,片刻之后,将掌心松开,脸上的笑容温柔而恭敬,一双明眸中充满了真诚。杜美慧知道她是真心仰慕那京剧名伶,倒也不着急的催促,直到她同露伶春和薛二告了别,才与她一起手挽着手,出了薛记旗袍店。
“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说陈家大小姐人美心善,颇有陈叔叔的儒家风度了。”杜美慧方才出了旗袍店,便上下打量了陈沅一番,不觉开口,似赞叹,又似打趣的说道。“哎呀好了,你又来了。你口中的陈叔叔是我爹爹,我不像他,还能像你不成?”陈沅轻轻笑了笑,似已经习惯了杜美慧这般玩笑的语气,亦带着几分打趣的回应道。“哎,别,我可不敢。你可是马上要做大帅夫人的人,像我?我可担当不起。”杜美慧说着,故意转过头去,不去看陈沅,可她的话却已让陈沅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忙甩开了杜美慧的胳膊,慢慢低下头去,小声道: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和他……”“你还嘴硬。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的那点心思,还能瞒得住我不成?”杜美慧说着,故意凑近去看陈沅,只见她两颊早已绯红,一双好看的杏仁眼虽然垂着,却好似充满着幸福的光辉。杜美慧再次将她的手挽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带着几分不自然。她微微顿了顿,似踌躇了片刻,才开口问陈沅道:
“沅沅,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我听说……”“美慧,他……或许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冷酷无情。”陈沅说着,伸手轻轻握住了悬挂在颈间的那枚碧玉扳指,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张万霖的身影,一双眼眸中已是秋波流转,暗含温柔,“你知道吗?前些日子,码头劳工患了疟疾,梁先生的药品又运不进来。爹爹都有些束手无策,最后……是他帮忙把药品运往兴义药铺,这才遏制了疟疾的进一步扩散,挽救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你说……他是不是……也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
陈沅说着,侧头看着杜美慧,一双眼眸中再次闪烁出了期待的光芒,单纯可人的笑脸更是透着几分让人不忍去触碰的美好。杜美慧看着陈沅的笑脸,看着她那满含期待的眼睛,心头不觉微微动了动,一双朱唇轻轻一颤,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终究,万语千言都被她压在了喉间。她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不留痕迹的将张万霖的话题略了过去。那沉默中的千言万语,都只在不经意间,从杜美慧那双好看的凤眼中划过,消灭成一声无声的叹息。
几日之后,方才下学回家,走入屋内的陈沅,愕然看到了正厅内桌案前的一张请帖。陈煜此时正坐在桌前,手中捏着那张请帖,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带着几分不屑。陈沅先是微微一怔,可细细想来,心头已然明了。想来这请柬,八成就是关于最近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的双春会了。她本就是个戏迷,又在不久之前方才亲睹了露伶春的真容,更加之此次盛会由永鑫公司承办,若是出席,有很大的概率,便能见到那已然几日不见的张万霖,这诸多的好处加在一起,只让陈沅心头一阵窃喜。她忙快步走到了陈煜的身边坐下,从他手中接过了请柬。
“双春会?”看到那赫然入目的几个鎏金大字正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陈沅的心头不觉又是一阵喜悦。她移了移身子,将自己的距离与陈煜拉近了几分,开口笑道,“爹爹可准备出席此次双春会吗?带沅沅一起去吧。”她说着,就挽住了陈煜的手臂轻轻摇了摇,撒娇的情态溢于言表。陈煜知她自小便是个戏迷,倒也没深想,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在女儿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也就只有你这个小丫头,会把这场双春会,真正当成一个听戏的场子。”陈煜轻轻笑了笑,眼眸中却带着几分复杂,陈沅听到这儿,不由得微微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眸中已然带着几分探寻之意。陈煜侧过头来,见女儿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微微停顿了片刻,便接着开口道:
“这双春会啊,明面上是露伶春和孟楼春两位沪上名伶一争高下,可又有谁人不知,这背后……是法租界霍天洪与英租界沈青山的一场较量。只不过……他们这次把战场,定在了戏台上而已。”陈煜说着,脸上的表情愈发低沉,似乎颇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深意。陈沅看着父亲那愈发凝重的表情,心头微微一动,想要开口来安慰,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微微笑了笑,开口道:
“爹爹既然无心去插手这英法两租界的争端,不如索性推辞不去,任由的他们双春随意去闹,反正……终究也与爹爹没什么大的干系。”陈沅说着,轻轻笑了笑,将目光落在了陈煜的脸上。只见他又是扬唇一笑,继而拍了拍陈沅的微圆的小脸,笑道,“傻丫头,哪里是说独善其身,便能独善其身的?这一次不仅仅是我,你于伯伯、杜伯伯只怕都会出席。华界、英租界与法租界看似互不干涉,其实背地里早已是一团浑水,分不开了。这其中的各路关节甚是复杂,各种利益更是相互勾结牵扯藕断丝连。爹爹……不希望我的沅沅太为这些事情烦恼。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去读你的书、治你的病人,其他的事情,就别再操心了。”陈煜说着,轻轻拍了拍陈沅的脸颊,目光中带着几分宠溺:
“今天晚上打扮得漂亮一点,爹带你去双春会的发布会。”“是。”陈沅听着父亲的话,心中顿觉五味杂陈,又是感动、又是辛酸,一双明亮的眼眸中几乎要落下泪来。她急忙低下头去,将自己眸中的情绪藏住,在低低的应了声‘是’以后,便回到了房中选择晚上出席发布会的衣服。
其实她本不是主角,大可以打扮的随意一点,况且……她本也不爱那些胭脂水粉一类的物件。可是今天……今天不一样了。陈沅想着,忙垂眸去看那悬挂在胸前的扳指。它的主人,今天晚上也一定会来的吧。陈沅想到这儿,不觉微微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扬起,满是期待与甜蜜。她忙打开衣柜来选,思忖了好半晌,方才选择了一件淡粉色的旗袍。她对着铜镜,将那一头乌羽似的长发低低的盘起,发间还点缀了一颗小小的珍珠发饰,整个人显得颇为淡雅从容。那难得点缀在面颊上的胭脂,愈发衬得她肤白若雪,貌似天人。
不多时,她便伴随着陈煜,乘专车来到了新世界。
此时的新世界早已是人头攒动,细看之下,无一不是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政界、商界、文艺界……当真是应有尽有。陈沅挽着父亲的手臂,一路向内走,一旁已有不少人前来同陈煜寒暄。她只是陪在父亲的身边,扮演着一个乖女儿的角色,含着笑同每一位陌生的叔叔伯伯打着招呼。不知道为什么,陈沅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不久之前,在永鑫公司码头边上的那个破旧的草棚。在那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叫苦不迭的劳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陈沅的思绪微微一顿,猛然抬起头来看时,面前依旧是灯红酒绿,人流如织的新世界,哪里还有半点辛酸劳碌的影子?陈煜看到几位政界的同僚,自然要上前去寒暄,只嘱咐了陈沅自己先逛逛,不要走得太远,便兀自离去。
陈沅本就对这般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场景兴致不高,只慢慢的移动着莲步,穿梭在这人头攒动的新世界,一双美目顾盼之间,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台上的歌舞曼妙,舞池中已然有很多相拥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忽然,伴随着一声清响,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主持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乐声停止,舞池中的众人也急忙停下了舞动的动作,转头看向台上。
两束白光的追随之下,今天晚上的两对主角,缓缓登上了舞台,而站在角落里的陈沅,也终于在几番追随之下,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张万霖赫然站在台下最前方的位置,酒红色的长衫外,罩着一件玄色的短褂。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万般璀璨。他脸上挂着笑意,目光正看着台上,时不时地随着众人轻轻鼓掌。陈沅只是看了一眼,便在没有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在她的眼中,他似乎总有着一种……能够掌控全局、傲视一切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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