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扛着临澈走到三里地外,在陆蔏指引下到了一间宅院。
这个地方是一个陈旧的院落,因为长期没有人打理的关系,原本铺满石砖的地面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积满了厚厚的泥土,上面长着一片片的野花,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的神秘。
陆蔏道:“阿霜,去把屋子打扫一下。”
秦霜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拉着谢昀去找了些扫把抹布,里里外外地开始打扫。
临澈被扔在地上,院子中间有一个圆桌,陆蔏和萧序相对而坐,苓谣坐在地上扶着那人,眼巴巴地看着二人相顾无言。
高挂的明月缓缓从空中坠落,太阳从天边慢慢升起,阳光肆无忌惮地从树木缝隙之间倾泻下来。爱似无根之木漂浮在空中,天空流动的风串成暖阳色孤寂飞翔,一望无际的水面依然烟波浩淼。
临澈一手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悠悠睁开眼睛,却见二人眼睛一眨不眨地互相看着,手撑着桌子坐在石椅上,摆了摆手,苓谣一溜小跑,端着一盆水往屋子里走去。
“你们两个看够了吗?”
临澈打断二人思绪,萧序回过神来,无措地低下头,缓缓道:“我……我阿爹萧闻舟,就是那个将你养大的人。”
此言一出如晴天霹雳,一道闷雷砸在陆蔏天灵盖上,她愕然地看向临澈,他点点头,说道:“他也是我师傅。”
陆蔏眉头紧蹙,强压着怒气问道:“那我阿爹阿娘?”
萧序闭着眼睛,无力道:“就是我阿爹的至交好友……池降、夏南语。”
陆蔏恍然若失地跌坐在石椅上,满眼苦涩地笑了起来,呢喃道:“难怪……他会恨我至此!”
萧序伸手想去扶稳她,可终究是忍住了,继续说道:“我阿娘没死,我还活着,可阿爹,却将一切都怪罪在池前辈身上,乔暮年从中作梗,阿爹才会错怪池前辈。”
临澈垂眸思虑一番,说道:“这些我从未听师傅说过,他只说痛恨中原武林,其余便一概没提。”
萧序眯了眯眼,仿佛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想了许久,才说道:“阿娘说,从前武林有七大派,最能引导武林的便是灵霜派,那时候,池降继任灵霜派掌门一职,与小师妹夏南语结成连理,二人情谊甚笃,成亲后成为人人羡慕的眷侣。”
池降和夏南语原本是从未多说几句话的,只因他随意调侃说了句“南语便不语了”才生了情愫,后又成亲。
那时,灵霜派是武林第一大派,人人都想拜入门下,去见识见识那武林极负盛名的第一派。
盛景不过几年,江湖中因地位、名利纷争四起,路清明那时候还没有做凤阳山的掌门,萧闻舟却是个背负骂名的大魔头,只因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行侠仗义,被江湖人所不耻,可池降却看中他敢作敢为,与他常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灵霜派成为贪名逐利之人明里暗里相争之地,池州一时间陷入困境,池降坐守池州,无人敢造次,他那把池渊剑,更是江湖中四大名器之首,剑中名士,勇猛无敌。
久而久之,门派弟子四散飘零,眼看着门派凋零,夏南语劝说他归隐山林,萧闻舟也是极力劝说让他与妻子归隐。
池降不忍江湖成为贪名逐利的名利场,无奈下选择归隐山林,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成了世人口中的隐世高人。
后来,江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六大派合力围剿萧闻舟,池降倾尽全力相助,在那样的乱战中,他不顾自己的妻子,护送身怀六甲的柳眠去苗州安顿,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救那人与水火之中。
事后,他赶回归隐之地看望夏南语,后来几年,他们夫妻二人四处打听,萧闻舟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丝半点的消息。
夏南语心急如焚,让池降去一趟苗州,说不准他已经找到妻儿,过着闲散自在的日子,他去找了许久,结果还是杳无音讯。
过了三年,夏南语有了身孕,池降欣喜若狂,心里乐开了花,又想起萧闻舟说过,二人若都是男子便结拜,若都是女子便做巾帼英雄,一男一女便结为连理,想到这里,他越发盼着生个女儿,这样一来,也不必担忧日后她嫁了人会念叨着了。
第四年,夏南语的肚子越来越大,偏偏这时候,乔暮年说有了萧闻舟的消息,说他已经疯了,求他下山将那人降服,他一听有了自己至交好友的消息,忙带着即将临盆的妻子下了山,任凭路清明如何哀求他不让他去,说那是假的,他还是要亲眼目睹才放心。
殊不知,乔暮年暗中递消息给萧闻舟,那人走火入魔许久,心性难以压制,眼看着大限将至,便想找到池降替自己妻儿报仇雪恨。
池降下了山在中州等萧闻舟的消息,却不想,夏南语突然产子,整整两天一夜,他听着妻子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心乱如麻,在门口一直踱步,神经像一根紧绷的弦,说不准什么就会崩断。
忽然,一阵洪亮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池降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地捧着手做出信奉神明般虔诚。
突然,夏南语大喊一声,道:“我的孩子!”
池降破门而入,却见一个蒙面男子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婴儿跳窗跑了,他正欲追去,可夏南语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便晕了过去。
他请了大夫,不眠不休地又守了一夜,结果得到的答案却是她深受打击血崩而亡,他坐在床边,抱着身体已经冰凉的夏南语,脸色一片惨白,毫无血色。
那片宅院,一连几日,都是池降绝望而撕心裂肺地痛哭声,他抱着自己的妻子泣不成声声泪俱下。院外围着许多人,鼠头鼠脑地往里看着,却无一人上前一观究竟。
路清明听闻此事,火急火燎赶到中州,一进门,便看到失神的池降抱着夏南语靠在床榻边,眼泪还顺着脸侧滑落,他却宛如一个破损的瓷娃娃。
“池大哥?”
池降视若无睹,一夜之间,他妻子死了,孩子被抢了,他原本毫不在乎名利,又一向惩恶扬善,分明他什么错事都未曾做过,为何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天道不公!
这几个字在他心里反复横跳,他体内真气乱窜,仿佛要冲出他的五脏六腑跳出来,他咳了一声,鲜血淋漓。
路清明半跪在他面前扶着他,眼眶湿润道:“池大哥?我给你疗伤,我们回凤阳山,我可以救你。”
池降忽然笑了起来,笑地疯魔癫狂,他忽然咬破了手指,在一袭白衣的衣角写下“池穗”二字,又撕下衣角颤颤巍巍地递给路清明,哽咽道:“路兄弟,替我找到穗儿……告诉她,她阿爹阿娘不能陪着她长大了,我不求她学有所成称霸武林,也不求她大富大贵名利双收,只求她……平安喜乐,岁岁安康。”
路清明颤抖着握住他的手,哽咽着应承下来。
池降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原本淡泊名利儒雅随和的人,一夜之间彻底疯魔,他一双眼空洞,气血倒涌,眼中一片猩红。
乔暮年像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幕,带着人将他团团围住。
路清明怒声呵斥道:“乔暮年!你敢?!”
乔暮年不以为意,动动手指,一群弟子手中拿着兵刃试探性地往他身边凑,路清明拔剑,挡在池降面前,抵挡住那些兵刃。
可突然,池降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照顾好穗儿。”
说完,脚下一旋,夺过他手中的剑从脖颈间划过,他自刎于所谓的武林正派面前,满院的耻笑声,唯有路清明嚎啕痛哭。
乔暮年对江湖人声称,池降助纣为虐,已经疯魔,是他杀了池降和萧闻舟那两个大魔头,人人拥戴他,成了武林盟主,声名显赫的武林盟主。
他们只看到表面光辉,却从未看到过,光辉下的血腥味有多重,那些华丽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多少罪孽?
死的本身并不痛苦,痛苦的只是临逝世前那一段期待的时候。很多人用一生的时光来等候,所以才苦楚毕生。
你看阳光多公正,照着你我,照着高大的树木,照着地上的落花,既不分贵贱贫富,也不计较利害得失。若是人们也能和阳光一样公平,这世上一定会太平得多了。
路清明一人,带着池降和夏南语的尸身、和那把池渊剑,回了凤阳山,又派人四处打听池穗的下落,可这世间,好像已经没有那个人了一样,他总是无功而返,心中像是担着千斤重担,压的他喘不过气,至此十几年,再没踏出过凤阳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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