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我们家里的法西斯,妈妈背地里总这样称呼他。
“大婶,饿死我了,快给我下米做饭。”爷爷从门外冲进来坐在桌子前,筷子在碗上敲个不停,“饿死我了,大婶,下米做饭。”说罢把碗敲得更响了。
“来了来了——”母亲端着盘刚煎好的鱼来到桌子上,烫得母亲连忙去吹手指。
“爸,您要饿了就先吃点儿,我还有几个菜,一会儿就好。”说罢就面色不悦、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厨房。今天是母亲生日,爸爸在外面打零工还没回来,母亲从下午就开始买菜择菜,一直忙到现在。
我坐在外面陪着爷爷,母亲陆续上菜。爷爷大快朵颐,桌上的鸡骨架和虾壳堆了一堆又一堆。我鼻尖开始冒汗。母亲把刚炒好的菜扔在桌子上,汤汁洒在桌上,爷爷旁若无人地继续夹着刚炒出来的西红柿炒鸡蛋。母亲炒完了最后一道菜,坐在桌子前,脸阴得像天边的乌云。
“大婶啊,我吃饱了。”说完爷爷就径直推开门走了出去,一阵微凉的寒风涌了进来。父亲后脚进门,脱了衣服,洗了把脸,看着桌子上的菜,皱了皱眉头,说:“这是过完了?”
“过恁爷了个屁!”母亲说罢,把一旁的空水杯朝父亲扔过去。接着,父亲就吼起来,母亲就像被火苗点起来的干柴。我闭眼睡去以前,俩人还在“火烧博望坡”。自从爷爷患了老年痴呆以后,这样的事情我习以为常。
爷爷那时候身体很好,跟那些同龄上了年纪眼花背驼的老头儿不一样,他走路还用不上拐杖。奶奶走了没几年以后,爷爷的记忆就大不如前了,经常把父亲认成去家里行窃的小偷,大喊大叫。父亲排行老末,兄弟姊妹四个,上面有一个哥两个姐。两个排在前面的姐姐都嫁进了城里,生活过得勉勉强强;哥哥家呢,又一年四季在外面务工,照看爷爷的事情基本都落在了我家里。母亲不止一次地同父亲争吵过:“凭什么兄弟姐妹四个,啥活儿总得让我们干呢?”
“他不是老的吗?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什么都是应该的!要是分钱的话,就都跑回来了。”
“咱把自己该尽的孝心尽了就行了,管别人干什么!”
“是啊是啊,反正洗衣做饭你都不用做,你就只管张张嘴就行。”
那段时间,母亲跟父亲没少争吵。我放假的时候,照看爷爷的担子就落在了我身上。爷爷总喜欢从外面捡东西回家,他看中的,都拖回来堆在窗台下面,白色的塑料袋、路边的树枝等,这些大袋小袋的东西渐渐塞满了院子。冬天过完以后,爷爷的记性也越来越差,就只认得母亲,还把她认成是奶奶,每天缠着母亲数落她,实际说的是奶奶年轻的事。又过了段时间,爷爷大小便也开始失禁,而且生物钟也紊乱起来,经常半夜来敲响家里的门,让母亲给他做早饭。母亲没被逼疯,爷爷的心脏倒是先病了。医院里,姑姑和大伯全回来了。在经过两天的危险期以后,爷爷转危为安。但由于爷爷是高龄,医生也不建议手术,病情随时都有复发的危险,言外之意是爷爷需要好好地看护照顾。这次由谁照顾爷爷的问题再度像一个大炸药包一样,稍有不慎,就会在这个家庭里引发一场巨大的爆炸。
爷爷出院的时候,正值山花烂漫的春天,再过几天,就是他的生日。那天,爷爷在外面的地里采了很多野菜花,满满的一大捧。米白色的花蕊,绿色的花梗,在暖暖的春天里,似乎显得格外浪漫,大家笑着看着。爷爷手里捧着野菜花,径直走到母亲身旁,择了一小束出来:“大婶,送给你。”母亲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羞红的喜悦。接着,爷爷又择了一小束,回头递给了我。小姑见状,嚷嚷着也要上前求花。
“爸,我的呢?”
“我不认识你。”爷爷说完径直转身向门外走去,留下小姑在院子里气急败坏。母亲则很开心,回头又继续炒菜。等到菜上齐的时候,大家发现寿星不见了,这才慌了。找到爷爷的时候,他蜷缩在野草堆上,双手紧紧地捂着胸口,早已没有了鼻息。据地边干活儿的人说,他们远远地看着爷爷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跑过来的时候爷爷就躺在那儿,人早已没了鼻息。不远处的那块地里是奶奶的坟,坟前放着一捧被风稍稍吹乱的野菜花。
爷爷被安葬在了奶奶的坟旁边。黄纸烧起,青烟袅袅。很快,带着火星的纸灰盘旋在空中。我的脸被火焰炙烤得生疼,我忽然想起来,有一次,爷爷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我笑着没有回答他。我想,告诉他,他又能明白些什么呢?他说他有,就在山的这头,傍晚还约好了要跟她约会,要我保密。我问他是谁。他说:“是山里的仙女。”我笑着点了点头。再看奶奶坟旁堆成的那座新坟,远处的野菜花被风吹得摇头晃脑,我的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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