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01】

洪荒历第一千三百一十五年。

这时间是从第一次人灵两界的大战开始算的，自此之后，两界和平相处已有千年之久，一直到十五年前，爆发了第二次两界的大战。

而今，距离第二次两界之争已经过了十五年。准确地说，再过上几个月，就是十六年。

人类的寿命不如灵族漫长，对于人界而言，十二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譬如许多被战争破坏和摧残的旧址被重建，譬如十二年前新上任的那位年纪尚幼的帝王如今已经是位励精图治、宅心仁厚的明君，譬如十二年前曾经风光一时的灵脉神兽毕方鸟一族渐渐没落，譬如旧皇室贵族制度的改革。

而这些事情，在醉仙阁里坐上几天，就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

现下是白日，醉仙阁的客人络绎不绝，一楼大堂早已堆满了人，从二楼放眼望去，底下皆是攒动的脑壳。被这么多人众星拱月围绕着的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正抑扬顿挫地说着书：

“……且说那九尾狐妖苏雪衣，联合灵界四大灵脉神兽家族，硬是凭借着实力，从青丘一路攻入西南，直捣洇华。先帝亲自披甲上阵，两军在鹿原相遇，鏖战了整整三天三夜，流血漂橹，横尸遍野……这便是史书上鹿原之战。”

远处仿佛吹来风沙滚滚，裹挟着沸反盈天的厮杀惨嚎与战马的嘶鸣，将人带回到十五年前那场惨烈的战斗中。老者的声音似画外天籁，绘声绘色地描出一幅图景：“大火烧了三日，杀声震天撼地，连老天都被震动了，战后便淋了场倾盆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有人曾看见那苏雪衣在雨中一袭红衣，撑着一把红莲伞，赤足踏过遍野的横尸，那情景，宛若炼狱里的修罗女神在世，美艳又可怕……也因此，当年亦有人称她为血衣将军。”

按说这已经是十余年前的老故事，早就不新鲜了，但说书人将故事讲得出神入化，观众不论人或妖皆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他说到“九尾妖后苏雪衣身死”、故事结束之后，还意犹未尽地讨论：“死了？怎么死的？”

“是风无痕亲手手刃！他与九尾妖后有灭族之仇，一直潜伏在她身边，忍辱负重，只等着报仇这一刻。”

“死得不冤！”有人说，“九尾妖后挑起两界战争，罪不可赦。”

故事的主角死了多年，当年的事迹轰轰烈烈，虽然仇恨拉得满，但也意外地收获了不少灵族的粉丝和支持者，闻言便反驳：“什么叫挑起两界战争？当年分明是人界先发动的战争，苏雪衣带兵反击，何错之有？”

围观群众有附和人类的，也有同意灵族说法的，自然而然分成了两个阵营，吵得不可开交。当中又有人劝架，有意扯开话题道：“都别吵了！其他的不说，苏皇后倒当真风华绝代，仪态万千。封后大典你们谁去看了？那场面，啧啧……不愧为当年两界的第一美女，就这样香消玉殒了，不是很可惜吗？”

“那确实！要我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要是我也能跟传说中两界第一美女狐妖一夜风流……啧啧啧，死了也值！”

“你做梦吧！待我回去告诉你婆娘，你今晚可又得跪搓衣板。”

人群中一片哄笑，又有个声音说道：“如今翼族的妖后被打进了冷宫里，后位一直空着，可是催了几次，也没见陛下同意再选一位皇后。据说，还是因为当今圣上一直对苏皇后念念不忘……”

一直听到这里，终于有人不负众望地喷出了口中茶水：“噗——”

醉仙阁二楼的角落里，被喷了一身茶水的茶客慌乱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胡乱拍打着身上被沾湿的衣物。他身边的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骂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罪魁祸首抹了抹嘴角的水沫，诚意十足地道歉：“抱歉抱歉，没控制住。”

两个茶客都是十来岁的少年，开口说话的那个年纪更小一点，也更沉不住气，脸上怒意难平，似要发作：“道个歉就完事了？你……”

对方转过脸，他就没了声。

原来坐在他身旁的是个十足的美人，穿着白衣，点绛朱砂唇，长眉远山黛，分明是清丽秀气的长相，眼波流转时却分外媚气横生，像是含着一点挑逗似的笑意。少年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美人没有在意他的打量，在桌上放下一只银制的缠丝镯子，说道：“道歉不够的话，我把这个当作赔偿，你们看行么？”

少年还呆在原地，倒是那个被喷了一身湿的同伴终于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身上那一片水渍，拱手回礼道：“这怎么好意思？不过一点小事，姑娘不必如此。”

美人又问：“如今后位真的一直空缺？毕方鸟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少年的同伴大约是他的兄长之类，看上去沉稳不少，少年还愣着的时候，他便回应道：“翼族的那位皇后已经被罢黜了好几年了。若是当年也就罢了，如今毕方鸟早已势微，早就没有能力对后位指指点点了。”

“我知道了。多谢。”

美人微笑着谢过了他，上扬的眉眼里带着一点轻佻的味道，像只漫不经心的慵懒的狐狸。她重新戴上帷帽，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虽然行礼时欠身的动作轻飘飘的，像燕子掠过水面，轻盈得几乎敷衍，衣袖的弧度却优雅且漂亮，全然没让人觉得有一星半点的不礼貌。

一直到女子离开了醉仙阁，两个人还在原地没动弹。过了半晌，那年长一些的才问：“那是谁？”

“……不知道，”少年说，“看穿着，应该是流云巷的姑娘。师兄，她好像……没穿鞋？哎哟！”

少年的脑袋挨了一巴掌，师兄红着脸训斥道：“别胡说八道，净看些不该看的！”

那只银缠丝镯子留在桌上，并没有被带走。他将镯子拾起，半晌才说：“得还给她才行。”

醉仙阁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到那位戴着帷帽的女子离开，融进大街小巷的人流和交织着灯影流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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