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每个人都不简单
院子里,无忧拿着把小扇子扇炉火,碧萝苑上空飘着一股诱人的混合着草药味的鸡汤香气。
宛淳绕过照壁,奔上来直唤:“无忧姐姐!”
无忧用手指压住嘴唇,眼珠朝屋里一轮:“小声些。”宛淳忙放满慢脚步,低声道:“公子没走?”
无忧点点头,将她拉到角落,问:“什么事?”宛淳一拍手,喜形于色:“好事!暝华郡主纵马伤人,宰相大人生了好大的气,给了郡主好大的没脸!”
“这算什么好事,”无忧皱眉道:“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家属把死者抬到相府外头,也不敢靠太近,就远远地坐着哭,哭得好伤心、好可怜呀——”
“不是只伤了么,如何死了?”无忧惊道。
“噢!听说原只是受了伤,可那人缠磨不休,郡主哪里有那耐性,一顿鞭子下去,把人给抽死了。”
无忧脸上现出厌恶神情,宛淳继续道:“说来可气,郡主死活不肯与那家人赔罪,最后还是隶姑娘出面,也不知是怎么办的,反正这事是了了。姐姐你看,明明是郡主打死了人,他们却把人抬到相府外面,难道外边都认定了郡主是宰相大人的人?”
无忧沉吟半晌,问:“你们大人什么反应?”
“具体的不晓得,只听说气得连话都不肯和郡主说了。”
“你们大人没出面?”
宛淳摇头:“没,这样小事需不着大人出面。”宛淳知道在大夫眼里,人命无小事,怕自己这样说显得无情,便补充一句:“和军国大事比起来,这算小事的吧?!”
无忧冷冷一笑:“不出面就对了,出了面岂不是坐实外边的传言。”
索欢静坐在屋里,宛淳进来许久了,她们又在说什么?自那日遇见凤隶后,他原想找无忧问个清楚,自己果真那般无用,要她处处隐瞒、处处维护?后来一想,无忧打定主意要瞒他,必然不会讲实话,索性按捺住,好静观其变。
两人说完了悄悄话,院子里重又响起女子的交谈,宛淳看着炉上的砂锅,凑上去努努鼻子,道:“索欢公子不是不爱肉食?姐姐何必淘神?”
“这是为凤麟护卫做的,他每日接送公子辛苦,我没什么东西谢他,只能做些滋补药膳聊表心意。”无忧揭开盖子搅一搅,又继续扇风。宛淳蹲在炉子边,了然笑道:“姐姐真了不起,连凤麟护卫笼络上了。”
无忧淡淡一笑,道:“若他不好,身份再高我也不费这个闲心。”说着,拿布包住砂锅双耳,却是递给宛淳,“馋嘴猫,拿去吃。”
“咦!姐姐不是要给凤麟护卫,我怎么好拿?”
“从进来眼珠子就没移开过,拿着吧!凤大人现在心绪必然不好,凤护卫作为下属,怎么好来吃喝,不如你拿着,也不枉我劳神。”
宛淳的眼睛顿时大亮,接过锅子雀跃道:“那可谢谢姐姐啦!”
这丫头,有了吃就什么都忘了,无忧摇头笑笑,颇有些宠溺的意思在里头。进了屋,只见索欢定定地出神,眉宇间笼着一抹轻愁。
无忧浣了手,端上一杯热牛乳放他面前,轻声问道:“公子这两日都怏怏不乐,有心事么?”
索欢叹息道:“我是想,我带累了你来此处,辛苦不尽,还要委屈你做些不喜欢的事。想我们初被软禁时,谁不是冷眼相对,纵然宰相吩咐了下人要好生照拂,谁又不是明里敷衍,暗里怠慢,人前人后地说三道四?如今才过了多久,那些人的态度竟都变了,我晓得这是你的缘故。你做了这么多,而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
无忧看看院子,宛淳已经走了——想是方才的话被他听去了一些,联系眼下境遇,故而心生凄然,作此自弃哀语。索欢是玲珑剔透的人,无忧没刻意告诉他,却也没指望能瞒住他,原以为他不提这茬儿就是能明白,不想心中还是计较了——他啊,心事太重,纵然事事看得清,却不能事事放下,总是逼着自个儿,徒增烦恼。
无忧向来知道索欢性子,这时候软语安慰没用,便没好气道:“又说这些淡话!咱们人在屋檐下,该有的样子还是要做出来,便说公子,在阁里那般恣情纵性,现在不也软了脾气?我虽是有意经营,却也不能说委屈,巴结讨好之事做起来,纵然不喜欢,总归没失了底线,于自己来说就不算难受。”她慢慢冷下声音,显得有些无情:“我晓得公子心疼我,但我并不是毫无杂质的善人,世人都会用的手段我也会用,世人都有的私心我也会有,有些事情,我做起来非但不辛苦,还比旁人更得心应手——这一点,公子早在十年前便知道了。”
果然,索欢无言以对,神色懊恼地垂下头,心境却变得明朗。是啊,多少苦都吃过了,到头来这点子委屈倒受不得了?与其坐在这里哀伤,不如赶快做完了凤栖梧交代的事,离开这里就是。
“你总能宽我的心。去拿外袍来吧,虽说今日不用去,到底我要勤勉些才是。”
无忧依言取了厚衣服来,又加了一双手套,只听索欢低声叮嘱:“凤护卫能得宰相信任,必有过人之处,他不缺人奉承讨好,既是故意攀交,就做得漂亮些,别露了痕迹。”
“正是呢,”她蹙眉道:“宛淳看上去傻乎乎的,实则鬼精鬼灵,竟说我在笼络凤麟,难道我果真做得太明显了?”连一个丫头都看得出来的事更别说凤麟了,所以小心为上,她借机把东西给了宛淳。
“那倒未必,你问过宛淳许多事,她人机灵,又生着一张不会绕弯的嘴,说出那样的话更见单纯。倒是凤护卫那人,虽是武夫,行事率直,但粗中有细,不可不小心,与他打交道,你别太热络,也别太冷淡,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是。”
索欢穿戴齐整,便出了碧萝苑,其实还挺好奇宛淳,到底是相府的奴婢,却对无忧言听计从,无忧帮她什么了,竟叫她这样死心塌地?思来想去,也唯有一个理由: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救命之恩,便是再生父母了。
可索欢想不通,那丫头看上去没病没灾儿的,哪里用得着无忧给她施一个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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