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城。包拯府邸。
“公孙先生。。。。。。”包拯在书房中踱着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脱口唤道,却未见有人应声。
他抬起头来,发现屋中并无公孙策的踪迹,不由地蹙起了浓眉。往常这个时候,公孙策多半都是与他在一起的。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似乎今日一整天都没见到公孙策了。
“王朝,可曾见到公孙先生?”他抬起头,对门口的王朝道。
“公孙先生?”王朝微一愣,想了想道:“好像在他的房间里吧。方才路过时,看到先生房中有亮光。”
“哦。”包拯点点头,继续低头沉思城中事务,却仿佛总感到有些莫可名状的心绪不宁。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再次抬起头来,这次却是径直出了门,朝着公孙策所住的厢房而去。
一路走在回廊之上,快到厢房之时,包拯禁不住脚下步子越来越快,而前方突然有人大步急急奔来,走得近了,发现来的是张龙、赵虎二人。
二人疾至包拯跟前,猛地住了脚步,张龙口中甚是焦急,几乎忘了平素的礼节,语不成句地朝他大声呼喊道:“大、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这四人跟随着包拯的时日已久,说起来也算是饱经历练了。思及过去,仿佛就是展昭的那件事曾让大家都心胆俱裂,除此以外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如此变色了。而今日,包拯却再一次看到了他们的惊惶,那是发自心底的恐慌。赵虎的年龄较其他人要稍长几岁,向来不是莽撞冲动的人,而此时虽还未言,然眉目之间却亦是写满了焦灼和忧虑。
包拯看在眼中,只觉得方才的那股隐隐的不安在胸臆间涌动得更甚了,面上却依旧沉静如常地问道:“你二人莫要惊慌。到底发生了何事?”
“大人,是公孙先生,公孙先生出事了!”这次是赵虎开的口,几个字直直地落入了包拯的耳中,砸入了他的心里,与他方才的不安奏成共鸣,让他的心猛地一颤,却不再多问,双脚也再无停顿,径自朝那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快步而去。
待行至厢房门口,包拯用力推门而入。而映入眼帘的一幕,竟让他在那一瞬间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只见屋内的桌上、地上到处是瓷杯的碎片和散落的书籍,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而公孙策仅着了一身中衣,正匍匐在床沿,喘息着,面色十分苍白,额上渗出大颗的汗珠,唇边却染上了暗红的血迹。再看其衣襟上、床畔的地面上,也沾染着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
包拯看得一惊,复又一怔,忽而明白了今日为何没见到他。
半晌,他回过神来,走上前去,俯下身子伸手扶住公孙策清瘦的身躯,顿了顿道:“公孙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大人!”看到他来,公孙策努力挣扎着想要撑起半个身子来。
“先生如今还是先躺下的好。有什么话,还是等好了再说也不迟。”包拯说着,欲扶他躺下,其他几人亦点点头,上前附和帮忙道。
“大人!学生、学生有话要说!学生并非是患了急症,而是中了剧毒。一直没有告诉大人,便是怕大人您忧心,也一直在寻找医治的途径,却终是苦寻无果。如今、如今到了再无法掩饰的地步。我也知道终是瞒不过大人的。而有些话,现在若是不说,恐怕以后便难有机会了!”公孙策闻几人之语,却是一把抓住了扶住他的包拯的那双手,那指尖的冰凉以及那“剧毒”二字让包拯的心亦是一凉更是一寒,抬头却见公孙策目光灼灼地急急道:“大人!学生很高兴还能忆起与您还有展护卫的那些朝夕。。。。”
听到这句话,包拯意识到什么,猛地一震,抬头直视着公孙策,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先生。。。你都记起来了?”
“是啊,记起来了,总算都记起来了。”公孙策点点头,苍白的脸上略浮出了几分欣慰的笑意,转言却是叹道:“学生与展护卫有幸跟随您数十载。展护卫武艺卓绝,侠名远播,当年却心甘情愿地退出江湖,披上官服,是希望借他手中的三尺青锋守护头顶一方青天;学生无能,不仅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枉为医者,终难自医。。。。。。。”
“要怪都怪本府。这些年,是本府一再地连累尔等。当年,本府本不该存下一己私心,明知朝堂之上奸邪甚多,却还是延揽尔等入朝。”包拯截下了公孙策的话,看着面前之人瘦削的面颊,失血的双唇,不由地摇着头,痛心道。
“不!大人,我等从未有过任何的悔意。学生没有,相信展护卫亦同此心。”公孙策坚定道:“我等从来都知道,要想帮衬着大人在这强权当道的庙堂中屹立不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这既是我等自己的选择,便也早就料到可能出现的结果。而无论结果如何,我等俱是此生无怨。”公孙策诚挚道。
“公孙先生。。。。。。”包拯虎目含泪,语带哽咽道。
“有些话,学生以往尚有所顾虑,因而未言。但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公孙策似是有所不济,歇了歇,积攒了些气力,才继续道:“大人你一向秉持本心,刚直不阿。这一点是我等最为钦服的,却亦是最为担心的。自古有言,伴君如伴虎。纵是当今圣上是一位明君圣主,然而到底也是君心难测啊。再加之若是有人权倾朝野,有人另有图谋,那么大人的处境可就岌岌可危了。。。。。。学生自知今日直言无状,还请大人恕罪。”
“先生的一番拳拳心意,本府又岂会不明。。。”闻言,包拯面色微凝,沉首一叹道:“朝中诸多事,独木难支,本府亦知无法仅凭一己之力而全之。然毕竟人在其位,所见之事若是令人痛心疾首,又岂能委曲为官的本心而坐视不理并任其发展;既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知君有难处,如何能够不挺身而出进献微薄之力;既为人臣,知君有失察查之处,又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啊。”
“大人的心意,我等一直都明白。学生并非让大人与宵小同流,与奸臣合污,只是有时,权益变通并非就是放弃原则啊。学生只是希望大人在坚持原则的同时,更妥善地保护好自己。只有保存了自己,方能为长久做出打算啊。毕竟,大宋少不了大人的这片青天啊。”公孙策言辞切切,字字句句发于肺腑。
“公孙先生。。。。展护卫的性命因本府而丢,如今你又。。。。这让本府。。。”姑且不论他是否能够完全听入公孙策的这席话,但这这状似遗言的字字句句声声入耳,包拯直觉得自己胸臆间心痛如绞。那一日,在刑台之上,看到展昭身带箭矢、周身染血却依旧笔直地护在自己面前,他有过这样的感受;这一日,他同样眼睁睁地看着公孙策在自己的面前一点点流失了自己的生命,却依旧无能为力。纵是曾经四面楚歌,纵是曾经身陷囹圄,他也不曾有过这一年以来所体尝到的这般深刻的无力感。
枉自己被百姓誉为青天,却一再护不住身边至亲至重之人。或许,自己一开始便真的是错了吧。包拯再一次如是想到。
“大人,”公孙策看着包拯痛悔的面色,犹豫了片刻,道:“据学生所猜测的,展护卫恐怕。。。恐怕还尚在人间。。。。。。。”
“什么?!”听到这话,包拯又是一震。虽然,他从来也不愿意相信展昭殒命这个事实,但却不得不告诫自己,展昭已经不在了。而今,却有一个人,一个与展昭与自己关系如此密切的人颠覆了一直以来自己努力去相信的事实,告诉自己,那个人或许还活着,这如何能让他不震惊。
“学生也是近日才发现的。。。。。。咳咳。。咳咳。。。。”公孙策正欲继续,或许是由于情绪波动进一步牵引毒气串行的缘故,本就闷痛不已的胸臆间猛地一阵大力的抽痛,痛得他甚至无法呼吸。他大力地咳着,血气却径自上涌,压抑不住地从喉头直冲出口,包拯扶在公孙策前襟的手立时便血染得一片殷红。
血不断地从公孙策口中呛咳出来,洒在中衣上,流到了被褥上,喷溅到地上,怎么也止不住。包拯看得禁不住骇然——一个看上去如此文弱的书生,竟会一时之间吐出如此之多的血。看着源源不断从他口边溢出的鲜红的血,他只觉得公孙策似是会顷刻间便将他身体内全部的血液都流干了。。。。。。
作者入:废言几句,这一段之所以会在公孙策的“临终遗言”中写他比较含蓄委婉地劝包拯,原因有几:一方面,我早先就考虑过他和包拯所经历的事情,所站的位置都是有不同的,因此对于朝野和天威的看法是会有所不同的;另一方面,在我的文中选择了这个时机让公孙策表露心扉,是因为考虑到只有这个时机,在公孙策将要魂归黄泉时说出这些,才会最大限度地深入包拯心中。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尽管包拯明白日后行事恐怕还是会比较故我,但毕竟他在此时是能够感受到公孙策之心的。因为在这里说出这番话,无关他人的利益,也于皇权天威无损,而且公孙策的出发点和立足点是也是为了包拯和他的理想。
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本就是符合人们交往以及事物发展的常理的。他们三人纵是构成了一个外形稳固的铁三角,却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人不是简单的机械模具,而是复杂的情感动物。如果只是一味地相信他们会相依相靠、彼此亲密无间,倒是将人性以及人情给简单化了。不是说他们都各存私心,而是本就立场不同,考虑的自然不尽相同。分合并举的处理方式非包青天故事的倒退,而是思想意识层面的进步。如今大家不再局限于忠君体国的大面上,而是更注重时代背景下人性的分层。故而我认为,如何放大故事里人性中本善的那一面来做到求同存异,这是当下构思或是挖掘包青天故事内涵时应该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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