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守城

赵贤走后不到三日，裘影泓新官上任，气势汹汹地带着五十万大军向着邯阳进发。

未到邯阳之时，裘影泓便听闻赵贤竟然得知自己兵临城下却调大军直取长宁，留下王妃世子领一万士兵守城。

“这真是闻所未闻的笑话，什么赵军英勇神武，我看都是那老头子为自己当缩头乌龟找的借口。有这样的主帅，哪里还用得着咱们打，那妇孺小儿见着大军压境，还不立刻束手就擒？”裘影泓向着前来报告军情的探子大笑。

邯阳城内却是一番肃穆庄严。尹珮瑄知道，裘影泓坐拥五十万大军，若要硬攻，即便是铜墙铁壁，也很难消受，更何况如今邯阳城中只留下了一万残兵。

赵炎见珮瑄终日愁眉不展，宽慰道：“母妃不用担心，儿臣心中已有一计。”

珮瑄忙问：“是什么，说来听听。”

赵炎指着外头凛冽的北风，笑道：“如今正值严冬，鄞都素来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裘影泓的军士多为鄞都人士，哪里受得了这个？”

珮瑄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只是如此，还远远不够。”

“自然不仅如此。”赵炎从桌上倒了一杯水，拉着珮瑄到了院里，他将水倒在地上，寒冷的天气让刚一触碰到地面的水，立刻化为了冰。

“母妃所忧虑的，不过是到时五十万大军登上城墙，攻进城来，若是在城墙上倒水，让城墙结了冰，儿臣想，纵使他们有三头六臂，也是再难登顶。”赵炎考虑的不可谓不周到，他眼神里洋溢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这份成熟稳重让珮瑄对他越发心疼起来。

“娘娘，”绫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好一会儿才瞧见坐在一旁的赵炎，行礼道：“参见世子。”

赵炎让她起来，又问：“到底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绫罗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娘，王府外站满了邯阳百姓，他们都嚷着要见您呢。”

珮瑄惊诧：“见我？”

绫罗重重点头道：“对，就是见您，怎么说也不肯走。”

珮瑄和赵炎随着绫罗快步向着王府门口走去，果然门口已经熙熙攘攘站了许多人。

珮瑄一出现，他们又立刻不说话了，齐刷刷地安静下来。

珮瑄不知他们是何用意，抬手道：“听闻各位父老要见本妃，可是邯阳出了什么大事？”

为首的一名男子哭喊道：“朝廷派了裘影泓带着五十万大军来了，娘娘您不知道吗？”

“区区竖子，何足为惧？”珮瑄正色道。

“五十万大军非同小可，就让邯阳百姓与娘娘和世子一同抗击强敌，生死与共！”

谁料眼前的这些百姓霎时间悉数跪下，珮瑄远远望去，这请命的百姓已经从王府绵延到了街尾，其中不乏有正值青春年华的豆蔻少女和闭门不出久居家中的妇人。

珮瑄的心突然被什么击中了，她颤抖着声线道：“朝廷大军的目标是我们，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人群中一位妇人高声道：“民女的丈夫曾是王府护卫军，于邯阳起兵时战死，连天的炮火打到了民女家中，是娘娘您的施舍才让民女得以苟活。如今，邯阳城有难，民女如何能坐视不理，又如何能对得起誓死守卫邯阳的丈夫？”

珮瑄心胸中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她为这小小女子的话所震撼，她更为邯阳百姓的赤胆忠心所震撼。

她的眼角沁出泪来，却是字字掷地有声：“珮瑄惭愧，能得各位父老如此爱戴，这是珮瑄的福分，世子的福分，亦是大王的福分。军民同心，一起抗御外敌，必是坚不可摧，此役必胜！”

“此役必胜！”

“此役必胜！”

人们挥舞着拳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珮瑄心里也逐渐有了打算。

翌日，裘影泓的军队果然如期而至。

他们大队人马黑压压的一片，气吞万里如虎。

裘影泓向城楼上望去，没有张弓搭箭的箭手，也没有严阵以待的死士，只有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坐在城楼上抚琴。

这女子戴着银钗，梳着宝髻，发似黑云，面如琼玉，怎么瞧也是个天潢贵胄的诰命。

裘影泓对着城楼大喊道：“楼上抚琴的可是逆贼赵贤的妃子？”

“哼，连我母妃都不认得，也敢来攻邯阳城？”赵炎从一旁的哨所走出来，倨傲地望着城下的裘影泓。

裘影泓大笑三声，喝道：“黄口小儿，闺中妇人，难不成这赵贤是真的疯了不成？”

珮瑄手下琴音不绝，柔声道：“邯阳城如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裘将军若不怕背个恃强凌弱的罪名，大可杀进城来。”

裘影泓一勒马缰，得意道：“这种伎俩我在兵书上见得多了，别以为能瞒得过我。若是我真的冲进城去，怕是早有一队人马埋下了陷阱，等着擒我呢。”

手起音断，余音袅袅，珮瑄向着赵炎道：“炎儿你瞧瞧，这裘将军果然是熟读兵书足智多谋，你父王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能掩人耳目，却不能骗过裘将军。”

裘影泓越发得意忘形起来：“赵贤既非痴儿，又非鼠辈，只留下你们母子和一万士兵，摆明了有诈。我告诉你，我如今不会进城，我就带着这五十万大军守在你邯阳门口，等赵贤逆贼一出现，就将他一网打尽。”

珮瑄故作悲痛，与赵炎相拥而泣。

夜半，赵炎领着城中志愿军趁着夜色溜出城去，直杀得裘影泓措手不及。靠近城门的一支队伍顷刻间被冲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待裘影泓反应过来，赵炎又已带着一行人马逃回邯阳城内。

赵贤并没有像裘影泓想的那样，

裘影泓此时方知中计，连夜命士兵攻城。

这些朝廷军径直往城墙上爬，可城墙上早已泼了水，经过一夜风霜，结成了厚厚的冰。起先爬上去的才登了几步，就直打滑，一个一个从上面摔下来，砸在下面的人身上，整个城墙就如同一口大锅烧满了沸水，这些士兵就是砧板上的饺子，一只一只掉落在滚烫的水里，一时间，哀嚎遍野。

城楼上也很快站满了赶来的赵军和城中百姓，他们手里搬着一块块巨石，接二连三地向城下砸去，城下的士兵来不及躲闪，为巨石击中，死的死，伤的伤。

裘影泓向城上望去，霎时大惊。城楼上不只是铠甲戎装的战士，还有无数的平民装束的百姓。

其中，最为突出的是珮瑄亲自带领的一支娘子军。这些平日读着女则女戒，手里拿着绣花针的文弱女子，此刻执的是铁戈，着的是战袍，将那些试图攀上城来的敌军逐个挑落。

短短几日，原本气势宏大的朝廷军竟已折去小半。

裘影泓见大事不好，便改变了策略，他不再攻城，而是命令将士们原地坐下，休养生息。

裨将不解，问道：“裘将军，咱们兵强马壮，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何不继续作战？”

裘影泓却不屑道：“你懂什么，擒贼先擒王，咱们只要在这里等着，赵贤怎么也会赶回邯阳来，到时候只需要将他拿下，这城里的人自然就投降了，不费一兵一卒，岂不美哉。”

裨将听他如此说，也不再言语。

可赵贤并不像裘影泓预料的那样，从长宁得了兵便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而是下了命令，以步代休，一路半行军半休整，走了将近半个月。

裘影泓的军队便在邯阳城下守了半个月，其中邯阳城内不时有人偷袭，闹得整个朝廷军睡不安宁。如今，他们早已精疲力尽，一心只想回归故里。

赵贤得了赵烈相助，如今亦有大军三十五万，更有赵烈所养塞外铁骑，骁勇善战，如虎添翼。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邯阳进发，队伍蜿蜒成一条长龙，绵延百里，蔚为壮观。

裘影泓远远地见到了赵贤的军队，大喊起来：“快，别睡了，都起来！”

可连日来的辛苦疲惫，让这些朝廷军不堪重负，他们睡眼朦胧地从地上站起来，来不及反应，就与赵贤的军队短兵相接。

赵军作战勇猛，又精力充沛，士气正旺。片刻间，将裘影鸿镇守边陲的西营杀得片甲不留。

裘影鸿看赵军来势汹汹，自己这边是疲于应付，恐怕获胜希望渺茫，竟然撇下了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个人化妆成百姓，带着几个随从，狼狈地逃回了大本营汜水。

眼见裘影鸿已逃，剩下的士兵群龙无首，也纷纷投降。

赵贤带着一队人马意气风发地进了城，珮瑄和赵炎早早地回了府里等他。

赵贤见到珮瑄一身戎装铠甲，风尘染面，眼中却有着无法言说的坚毅与勇敢。

二人久久望着对方，终于紧紧相拥。珮瑄再也忍不住，哽咽道：“你不知道，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贤亲吻着她的秀发，柔声道：“怎么会呢，你做得很好，巾帼不让须眉，要你以少胜多守了邯阳半月，真是委屈你了。”

珮瑄又拉过赵炎道：“此番能够得胜，多亏了炎儿想出的法子。冻住了城墙，才让他们无法爬上城来。”

“嗯，做得不错，也算立了大功。”赵贤的语气是淡淡的。

赵炎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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