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初遇

素手纤染少年裳，露微冷，结寒霜。风华意气，何日坐龙床。不知金杯共谁饮，烽烟起，夜未央。

深苑独倚泣红妆，江山泪，青瓦墙。山水迢迢，此生两相忘。他朝烟雨笼碧水，天不老，人断肠。

我随着翊贵妃的记忆来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

恰逢这一年的女儿节，北燕国镇国将军尹治的长女尹珮瑄刚刚年满十六。

她生的貌美如花，眉眼隐隐透着英气，笑起来却又是另一番俏皮模样。

此时的她正偷偷地跟在出门置货的哥哥尹正琦身后，蹑手蹑脚地沿着尹正琦的脚印东躲西藏。

眼瞅着走出去了好一段路，尹正琦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吓得尹珮瑄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出来吧，别鬼鬼祟祟了。”尹正琦回头道。

尹珮瑄有些羞赧地走出来，拉住尹正琦的衣角，小声道：“好哥哥，就饶我这一回吧，今儿难得出来一趟，就让我跟着你四处走走吧。”

尹正琦笑道：“今儿是乞巧节，你和爹娘说一声，也没有不让你出门的理，这又是何苦呢？”

尹珮瑄扬起嘴角，附在尹正琦耳边道：“若是告诉爹娘，一定让丫鬟跟着，我可去不了许多好玩儿的地方了。”

尹正琦无奈地笑笑，只好带着珮瑄一同上路。

一路上，平日久居闺阁的大小姐珮瑄见着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新奇，将城中大小集市逛了个遍，左手拿着糖人，右手攥着香囊，嘴里还嚼着没吞下去的糖葫芦。

“我的大小姐，你这副尊容若是让爹娘见了，非扒了我的皮！”尹正琦作势嚷嚷。

“怕什么，有我呢。”珮瑄只顾着四处游走，转眼又被街角卖的各式各样的灯笼吸引住了，将哥哥正琦远远甩在了身后。

尹正琦正想上前拉住妹妹，珮瑄却突然匆匆跑了过来。

“哥，快看，烟花！”她兴奋地叫着。

“烟花有什么稀奇的？”

“不，今儿的烟花可漂亮了，粉的，绿的，黄的，紫的，还有图案呢。”

尹正琦抬头一看，果然今年的烟花花样儿特别多，今儿的街道也特别热闹，挤满了人。

回过神来，环视四周，却发现珮瑄早已不见了踪影。

“珮瑄，珮瑄！”尹正琦喊叫着，在人群中穿梭。

此刻的珮瑄偷偷溜到了城门楼，她望着高高的城门，她知道城楼上便是离烟花最近的地方。

珮瑄虽出身大户，到底是将门虎女，自幼随着父亲习武强身，此时只轻巧一跃，便登上了城楼之巅。

她现在城楼上，烟花就在眼前绽放，只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珮瑄笑了，是由衷的发自内心的笑，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烟花，也从来没有在这样与烟花面对面谈心事。

烟花，烟花，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烟花，烟花，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我已年满十六，出落成了妙龄女郎。

后院的山坡上开满了灿烂的花儿，

我愿将全部的鲜花奉上，

来换取一个如意情郎。

“她在上面！”

“快，快抓住她！”

珮瑄一回头，发现身后守城的士兵发现她擅自登上了城楼，正匆匆忙忙地来捉拿她呢，点燃的火把蜿蜒成了一条火龙。

城下的人也听得动静，也都驻足停留，议论纷纷。

“我才没有那么容易让你们抓到呢。”珮瑄想。

她左躲右闪，和那些赶来的士兵玩起了捉迷藏。

“看，她在那儿！”

队伍直冲着珮瑄而来，珮瑄也有些慌了，脚下一滑，一个俯冲，半个身子倾出了城墙。

这一瞬间，珮瑄眼前突然一片空白，天地仿佛在这一刻重合，黑暗要将她吞噬，她凭借着自己仅有的一点意识，稳住了脚步。

借着冲力下意识向下望去，城下熙熙攘攘围满了人，这一刻，她的眼神却突然被一个身影吸引了。

这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这男人骑着白马，悠然自得地出城去，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是背影是那样好看，身姿挺拔，丰神俊朗，宛若青松，一袭轻纱白衣，自得出尘贵气。

珮瑄正发怔，那男人竟突然回了头，那是一张精致的脸。

瘦削的脸，细长的眉，深邃的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唇，还有，浅浅的梨涡。

眼神相接的一刹，珮瑄屏气凝神，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那男人竟然也在看她！

相顾无言，珮瑄也忘了自己正站在城楼上，后面还有那么多来势汹汹的追兵。

那男子身旁也是一位骑马的少年郎，那少年也转过身来，瞧了瞧珮瑄，又瞧了瞧身旁的白马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那白马少年道。

“贤，你怎么看女人看痴了。”

“什么女人？”

“城楼上那个啊。”

那白马少年也不作答，只一下紧了紧缰绳，策马扬鞭，扬长而去。

身旁那少年耸肩一笑，也随之而去。

只留下了珮瑄一个人发愣。

“珮瑄，你快下来！”

一声熟悉的呐喊让珮瑄回过神来，哥哥正琦正在城下，满脸焦急。

“哥，我马上下来！”

珮瑄也不愿让哥哥担忧，主动配合了守城的士兵，迅速下了城楼。

“可算找着你了，吓死我了。”正琦嗔怪道。

“哥，我以后不敢了，你可别告诉爹娘。”珮瑄娇嗔地拉起正琦的手。

正琦意味深长地看了珮瑄一眼，缓缓道：“方才家丁来报，让你赶紧回去。”

“我知道，我马上回去，再玩一会儿。”

“宫里，宫里来人了。”

“宫里？宫里来的什么人？”

“来宣旨的。”

“宣旨？是爹升官了吗？”

“不是，是你，是你要进宫选秀了。”

此言一出，珮瑄霎时愣在了那里，刚才片刻刹那的欢欣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我不去。”她赌着气，一溜烟跑了。

方至门口，珮瑄便知道今日与平日不同，

远远的便看见家门口点点火光，仔细一瞧，原来是门口站满了家丁，浩浩荡荡地排在两旁，手里是点燃的火把，长柄的提灯映着管家的脸，在珮瑄看来不是十分清晰，或许是火光的缘故，或许是太累的缘故，她觉得今日管家的脸在她眼里格外模糊，什么表情都瞧不真切。

“大小姐，您可回来了，老爷正在大堂候着您呢。”管家见珮瑄归家，忙迎上去，弯腰道。

“您放心，我这就去。”

珮瑄在家丁婢女一路点灯相照下，踏上了与父亲见面的路。

尹治虽说是她的生父，幼时也曾待她如珠如宝。可是珮瑄和哥哥的生母在珮瑄十岁那年去世，父亲自此性情大变。如今父亲的续弦又生了个妹妹珮瑶，尹治和继母对珮瑄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若是平日，珮瑄去见父亲都是有些畏惧的，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有丝毫迟疑犹豫，毅然踏上了这条路，脸上满是平静恬淡。

这四处严肃的气氛，使得珮瑄觉得自己仿佛不是走上去见父亲的路，而是一条一去不复返的不归路。

“珮瑄见过父亲大人，二娘。”

珮瑄行了个礼，却不抬头。

“你还知道回来！”尹治一拍桌子，吼道。

“我回不回来，恐怕是与选秀一事有关吧。”

“既然你已经知晓，意下如何？”

“你们不都已经决定了送我去选秀了吗，何苦再来问我？”珮瑄冷笑道，她轻蔑的语气连她自己都有些吃惊。

“这是朝廷的命令，我们哪有说话的份。”说话的是她的继母龙氏，一个成日带着浓重脂粉气的女人。

“是朝廷的命令，还是有人想要借此实现自己的私心，我心中有数。”珮瑄依旧是镇定自若。

“你这孩子真不像话，瞧你这话说的，你不去难道让珮瑶去吗？她才八岁啊，你怎么忍心。”说着，龙氏竟然落下泪来。

“珮瑶的命是命，珮瑄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正说着，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

来人正是匆匆赶回的尹正琦。

“这里有你什么事？”龙氏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厌恶与愤怒。

“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决不看着我的亲生妹妹受这样的苦楚。”正琦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必多言，珮瑄明日就要进宫，一刻也耽搁不得。”尹治语气决绝，已没有回寰余地。

“哥，你不必为我说情了，我心意已决，我愿意进宫选秀。”珮瑄见此情形急忙上前扶起了正琦。

“不，你不必这样。”正琦难以置信地看着珮瑄。

“哥，你放心，我不会亏待自己的，过几日你送我进宫好不好？”珮瑄脸上竟然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你，真的决定了？”正琦依旧不忍。

“这本来是轮不到我决定的，可是这一次，我偏要自己做回主，我心意已决，哥哥不用担心我。”

正琦见她如此也不便多言，一家人就这样不欢而散，而第二天一清早，珮瑄就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踏上进宫的路了。

甫进宫门，珮瑄还是深深为这里的富丽堂皇所折服。

虽说是红墙高楼，却也是金丝雀笼。而这日，宫门口更是分外热闹。

来来往往的有世家大臣的女儿，也有精兵强将的妹妹，莺莺燕燕，环佩叮当，有谨小慎微，步步生莲，尽昭大家风范的，也有窃窃私语，左右逢源，颇显俏皮活泼的。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在宫里的几天，好好保重。”尹正琦依依不舍道。

珮瑄眼眶有些湿润了，还是压着哽咽的声音说：“我会的，我会想你的，哥！”

“我也会想你的，选秀不过就是几天的功夫，过几日哥哥就来接你了。”正琦再次道了别，一步三回头，终于跨上了马。

告别了哥哥，珮瑄便四处打量着身边的秀女们。

很快，一个在角落里默默抽泣的女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位姐姐，为何在此哭泣？”

“我是中书舍人莫宁的庶女莫采玥。”她抬起头来，眼中噙泪。

“那你又为何事伤心呢？”

“这便是我伤心的理由。”莫采玥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珮瑄还是不明白，但她隐约觉得这个姑娘与自己是有缘分的。

“你们这种被父母娇惯了的大小姐是不会懂的。”莫采玥取了绢子拭了泪，赌气说。

“哼，若真是掌上明珠，何苦落得如此田地。”珮瑄恨恨道。

“你可知，我为了来到此地，哀求了父亲多少次么？”

珮瑄愣住了，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嫁给年逾古稀的天子。

“你不知，这便是我们做庶女的命，此番若是落选，怕是，怕是要随意许了人，也不知以后如何。”说着，莫采玥又哽咽起来。

“莫姐姐国色天香，温婉贤淑，不会落选的。”珮瑄安慰道。

“多谢你。”

“你唤我作珮瑄吧，我哥哥也这么叫我。”

“珮瑄，你真的不想中选？”

“我才不愿意进宫，进了宫就是笼子里头的鸟儿，非得闷死。”

莫采玥望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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