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医院外,抽出了条烟,道:“当年啊,确实年轻,犯了不少事。”
我递给了他一根,他摆了摆手以示自己不抽烟,拿起本子问:“都是些什么事?”
我拿起便宜货火机,打了许久才起了些火花:“你,混过黑的吧?”
他笑着说:“这年头白都是黑色混的。”
我说:“那个时候流川帮,就是现在的流川集团,他们那时候是兴起的黑帮,他们想把我们挤出黑帮这个圈子。那流川也不是什么无用的人,我们帮自然是散了,我年少轻狂,当然是不服流川,于是带了几个好哥们去流川帮那拼个你死我活。最后,好哥们都跑了,留下了我一个人。”
我猛吸一口烟,烟全跟着风散去。
他问:“后来?”
我想了想:“后来啊,我遇见了她。”
他说:“嫂子?”
我说:“嗯。她叫来了警察。流川帮的人都跑了,我也蹲了半个月的局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那时候就认识她了吗?”
烟灰随着风飘去,我说:“当然不认识。那时候她只是个高中生,她在角落看到了我被打,于是报了警。”
我继续说:“我出了局子之后,我就想,不行,是她救了我的命,我要报答她。于是我找了许多方法终于找到了关于她的身份。她在学校挺惨的,学习成绩好,长得又漂亮,但是天天被人排挤,被女生拉到厕所打骂,被男生在教室里当众羞辱,她还是个孩子,她做不出反抗。我知道了以后很气愤,于是我装作她的哥哥潜入了学校,把那几个羞辱她的男女生全暴打了一顿,并告诫他们。”
他问:“没出人命吧?”
我道:“怎么可能会出人命。后来她知道了,想要找我,我也主动现身,我以为她要报答我的,结果却是一顿责问。她问我为什么要怎么做,明明我们素不相识。我那时候就急了,我说我是那个时候被打的人。她也想起来了,我说我是想报答她,但她却说她不喜欢这样。
“因为我的那个帮派已经散了,我自然是没了地方可以住,她说她一个人住,可以让我与她同居。她人很好,她对我似乎一点都没有防备,与其说是我,应该是所有人。她会做饭,她每天都做完我一天的饭后才出门上学,她会把饭都放在冰箱里,然后在我还在熟睡的时候上学去。她还会织衣服,我没有什么衣服,诺,就连现在身上穿的都是她给我缝的。我那时候并不觉得我喜欢她,直到她毕业了,她的父母说想她搬回她们家里住的时候,我发现我爱上她了。她说房租她还是会付,但是我不想她走,于是我和她表白了。”
他说:“她同意了。”
我说:“嗯。她和父母说自己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她没有上大学,我们决定要结婚的。”
他问:“还没结婚吗?”
烟快抽完了。我说:“没结。事故就出现在这里。她有一天肚子痛,我们出去吃火锅,她吃坏肚子了。”
他问:“去医院了吗?”
我说:“去了,就是后面这一家。以防万一,我让医生给她做了全身检查,确保别的地方也都没问题。于是问题来了,查出来了,癌症,晚期的。”
他拿起本子开始写,说:“也就是说,嫂子肚子痛不是因为火锅,是癌症。”
我说:“嗯。然后她住院了。住院的钱要好多,他们家里钱也没多少,她的父母去各个地方求人,借钱。我也想出份力,我去打工,我蹲过局子,也没有什么文化,那些高资的工作当然是不要我的。我只能去搬砖,干那些苦力活。后来她的父母那边筹到钱了,她也安安心心的住在医院。我每天下午都回来陪她,她住院的第一天把头发全剃了,我每天都会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睡着。”
烟抽完了,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说:“好了,这就是大概了,她等会应该要醒了,我先回病房了。”
他收起本子说:“我也要走了。对了,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问:“去哪?”
他背上了包,说:“我要去环球旅行,不知道会去几年,运气好的话可能也就两三年吧。”
我说:“一路顺风啊。”
他笑了笑,说:“你也是。”
我回到了病房,她已经坐了起来,她看着窗外,几只鸟在吱吱得叫。
她看见了我,说:“阿檀,你说,要是我们是小鸟,是不是就不会分离了呀。”
我走过去抱住她,说:“傻瓜,我们本来就不会分离啊。”
她说:“可是我……”
我打断她说:“我们结婚吧。”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不想听。
她愣了愣,流着泪连连说嗯。
我说:“哭什么啊,傻瓜,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我没有钱去买婚纱,而这个社会比我想的要残酷的多。
他们都不肯借我婚纱,哪怕我说了我现在的状况。
我跪在他们店门口,后来是一个专门做婚纱的大哥借给了我,说看我挺可怜的。
我小心翼翼的抱着婚纱跑进了病房。
她看到婚纱的时候,眼里闪烁的光越发明亮。
我笑着说:“婚纱,借到了。”
她脸上满是笑意。
我和医护人员帮她穿好了婚纱,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停下来,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直到永远。
不知不觉,看着她的眼睛有些朦胧。
她开心的在镜子面前照着,发现了我的异常,问:“哭什么呀,傻瓜。”
我笑着把眼泪擦掉,说:“你太美了,我竟然不知道你会这么美。”
我吻了下去,眼泪流过了我们彼此的脸颊,滴在了冰冷的地上。
她向我保证说:“别哭啦,等结了婚以后我肯定就好啦。”
但是她骗了我。
所有人都在期待奇迹,但奇迹却没有出现。
她的妈妈也去世了,是那时候听说了她的消息后跳楼自杀了。她的爸爸现在躺在床上,邮医护人员照顾。照顾费肯定是要出的,我作为女婿,肯定要帮忙给。
又过了几天,我代表了她的亲属出席了葬礼。来的都是些不认识的人,他们来悼念她,尽管不知道她是谁。
看着那黑白的照片,我想起了从前,从前的我是那般没用,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是真的爱上了她还是只是因为可以依靠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现在已经爱上她了。没能守护好她,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活在这世上我便觉得每一天都是在受罚。
那日是冬天,但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却格外的暖和。
电话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我接起,电话那边的人说爸死了,脑血栓。
我对不起她,没能照顾好二老。
我找了一个电工的工作,专门修路边的电线杆。
赚来的钱全花在了网吧,因为她不在了,我不知道这些钱该用在哪里。
茂林是我的同事,他是个孤儿,也混过道,他的妻子离过婚,有一个女儿,五岁大,她的前夫是个纵火犯,放了一把火把她脸给整毁容了。
盛泽也是同事,他长得很帅,但没有学历,家里只有一个奶奶,卧床不起,没钱去医院看病,所以也不知道什么病,挺可怜的。
他们知道了她的事,于是都很谦让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觉得我比他们惨。
我酒量差,喝多了就犯事。
那时候是半夜,我喝多了,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人,我说了声抱歉,随后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他。随后一堆人围住我便是一顿毒打。再然后,茂林和盛泽冲了过来,我们三个和一堆人打了起来。
好久没打架了,上次打架也就是遇见她的那次了。我们被路过的人看见,然后路人报警了。
上次是我蹲局子,这次茂林,盛泽和我一起,他们没有抛下我。
蹲了半个月,我们出来了,然后得知我们没工作了,原先的岗位有了新人,我们被淘汰了。
他们没有地方住,住的都是员工宿舍,但是我有她的房子,我与他们同住。
他们没有衣服穿,而他们的尺寸和我差不了多少,于是我去翻箱倒柜的找,她竟然给我织了这么多件衣服,有衬衫,有体恤,还有毛衣。
过了有五年吧,茂林找到了一个能够出国的工作机会,他决定带我们一起去,我婉拒了。这里是她的家,是我和她的家,我不会离开。他们也懂,于是没再劝说。
家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每日无事可做就在那摇椅上躺着,总能迷迷糊糊的看见她,看见她在为我织毛衣,手上都是创口贴,我想紧紧抱住她,可怎么却也抱不住,这是当然的啊。
不知道又过了几年,他回来了,那个出去旅行的小鬼。
他约我出来,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拿出了一根烟,随后递给我一支,我摆了摆手,说:“戒了。”
他叼起烟,烟飘在空中:“就昨天晚上。”
风打在我的脸上,我说:“不是说两三年吗?”
他笑了笑:“途中出了点意外,我女朋友得了绝症。”
我愣了愣,问:“然后染上了烟?”
他没有回答,只当是默认。
他说:“嫂子怎么样了?”
我说:“走了。”
他猛吸一口烟,说:“节哀。”
我问:“你女朋友怎么样?”
他说:“医生那边发来了病危通知书,没几天了。”
他把烟盒子递给我:“真不抽?”
我把烟盒子推回去:“真不抽。”
我问:“今天约我出来不只是想和我说这些吧?”
他嘴里的烟越来越短:“这么久了,一直独居?”
我说:“有几年和好兄弟住过。”
他问:“没别的女人?”
我笑了笑,说:“感谢上天让我这辈子得到了一次仙女的垂爱,我已经别无他求了。”
他问:“要是还能见到嫂子你怎么办?”
我愣了愣,有些不甘心:“就……紧紧的抱着她,一遍一遍的说着我爱你,我爱你,一遍一遍,一直一直,她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只是在祈祷她不要离我而去……要是真的能见到就好了……”
我的脸颊上划过了滚烫的泪水,好久没哭过了。
他说:“哥,忘了她吧,嫂子相信也想你忘了她,去找个归宿吧,都这个岁数了,嫂子肯定还在为你操心。”
我沉默不语。
他的烟抽完了,说:“我明白了。哥,我先走了,她刚刚在病房里睡觉,现在应该醒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我叫住他,说:“你们结婚吧。给她去买一件婚纱,哪怕是借也好,说不定结婚了她就好了。”
他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那晚,我梦见了她。她站在远处,无论是怎么前进都无法靠近她一毫。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发现了我,朝我这边走来。
那似乎是中学时期的她,她问我我是谁。
我紧紧的抱住她,我说:“我爱你。”
我不停的重复。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问怎么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梦醒了,她消失了。
刀在动脉上轻轻滑动,稍一用力就会绽放血花。
我来找你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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