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江湖中,流传着许多兵器的名声,它们或神龙见首不见尾,或杀人不见血、千里不留行,历来为世人津津乐道。只要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离群索居之人,总能掰着指头数出几个来:
勾魂索命的虎头双钩;
凿墨飞花的神刻刀;
召之即来的鸳鸯钺;
江湖三大名刀:破晓刀、断魂刀、滚雪刀;
更有那:“龙游四海,义薄云天”的游龙剑;
“一笑倾城迷云梦,玉人帐里恨良宵”的凌霄剑;
“扇底风蚀骨,玉树赠衣香”的香骨扇;
“如雾复如幻,魅影逸天外”的无影鞭……
每一种名兵器的背后,都有一个不简单的主人,或是一段神奇的传说。
我们的故事,就从滚雪刀的主人开始……
金陵府,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
自古繁华销金之所,文人墨客、宏商巨贾、才子佳人,最是多得难以胜数。滚滚银潮形成巨大的漩涡,各色人等,泥沙俱下。但只要有利可图,总有人奋不顾身地一跃而入。
夜里掌烛时分,金陵最大的镖局——铁风镖局内,四个人正在紧张地商议。当家人万壑风,人称“千刀滚雪”,坐在议事厅正中。他神色凝重,一双老练的招子深陷在沧桑的脸庞上,修剪整齐的花白胡须衬托着他的威仪,伟岸的身躯沉静如山。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封信和一张文契。他将信和文契又看了看,递给坐在桌案右边的那个人,又抬头看着垂手站在面前的两个精壮汉子。
坐在他右边的,是他的胞弟万壑松。兄弟俩长得有点象,万壑松少了些大哥那种坐镇大局的气势,但他精明慎重,思虑周密,在镖局中自然是第二号人物。站着的两个汉子,是万壑风的两个弟子:大弟子陈易安,三十多岁,身材较矮,相貌平平,不过眼睛小而端庄,嘴唇厚而实诚,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正安静地聆听恩师讲话;二弟子居仁福,约摸三十岁,中等偏高的个头,两道浓眉下,一双带着煞气的大眼睛在长着络腮胡子的脸上虎虎转动,颇为生猛。他们是镖局里功夫最好的镖师,也是掌门人万壑风最信任的人,凡有重要之事,都会把他们找来商量。
此时,万壑松低头看罢信和文契,迟疑着道:“时间不太巧啊。金陵府尹李大人可是天大的主顾,他的事万万耽搁不得。那……樱儿和慕山的婚事下个月就办,是不是太紧了?”
“嗬哟,小师妹到底要嫁人啦!终于要喝到这杯喜酒了。”居仁福呵呵笑着插嘴道。
“那真是喜事啊!”陈易安也附和道:“定下日子了么?有什么要我们做的?”
万壑松却有些愁容地摇了摇头,道:“彪儿刚押镖出去十来天。下个月……”万彪是万壑松的儿子,如今已成长为一名精干的镖师,独立带队押镖了。
万壑风道:“下个月不成,我明天写信让钟禾贤弟把婚事再往后推三个月,以免匆忙。”
“这样最好。”万壑松放下心来,道:“樱儿婚事要紧,你好好准备,李大人这趟镖,我来押吧。”
万壑风叹了口气,道:“你还没看出来么?李大人的这批货不同往常,没有府尹大印,而是由周管家代为操办的。”
万壑松又将文契仔细看了一遍,疑惑地道:“数额这么大,送到商丘?”
万壑风道:“我设法打听了一下,吏部尚书吴大人的老家在那里。”
万壑松恍然大悟,点点头,又道:“很急么?能不能往后推些,等彪儿回来?”
万壑风摇了摇头,道:“肯定不行。下个月是吴大人的生辰。”
居仁福听了,圆眼一瞪,粗声道:“这不是要贿赂吴大人,打通仕途嘛!”
万壑风微微一笑,随即正色道:“你心中有数就行了,不要多说。”
“那……”居仁福不甘心地晃了晃脑袋,又道:“这镖资可不能收少了。”
万壑风笑道:“就你话多。人家不计较这个,倒是你,把那贪杯的毛病好好治一治。此次事关重大,不能有任何差池。”他顿了一顿,扫视着三个人,道:“我想来想去,还是亲自走一趟的好。”
陈易安道:“这条道我们也走过好几次了,应该没什么问题。”
万壑松思忖了一下,道:“好吧,我去多准备些盘缠路上打点。大部分关节还是熟的,咱们多年的面子在那儿,想来也没人敢打主意。”
“嗯。”万壑风道:“你留在家中,为樱儿准备婚事,该请的客人,千万不要漏了。特别是延年山庄的唐必行老兄,我可有好几年没见他了。”说罢,抬头又对两个弟子道:“你们两个跟我走这一趟,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是。”陈易安和居仁福插手一礼,答道。
万壑风以手指轻点桌案,斟酌着道:“耿海留下看家吧。再带上青华……嗯,把晚虬也带上吧。”
“晚虬?”陈易安和居仁福不禁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
“怎么?瞧不起读书人?”万壑风微微一笑,道:“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个可造之才。”
“弟子明白。”陈易安和居仁福异口同声地答道。
第二天.万壑风坐在书房里,斟酌了一会儿,提起笔来,在一张空白信纸上奋笔疾书。
一颗脑袋从门外探进来,机灵活泼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屋内。随即,一个水灵青葱的少女像一缕明媚的阳光,倏地跃过门槛,蹦跳到万壑风的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纸上的文字。万壑风正好写完书信,抬头瞄她一眼,道:“樱儿,你来得正好。”
“爹爹,”万樱道:“是给钟伯伯写信么?”
“是啊。”万壑风不紧不慢地将信封了,道:“你钟伯伯说,想下个月给你和慕山完婚。”
“啊?!”万樱夸张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忸怩道:“怎么这么急呀?人家还想再侍奉爹爹两年。”
万壑风笑道:“你都十九了,还等两年?那不成老姑娘了?”
“哎呀不要。”万樱撒娇道:“人家还没做好准备呢!现在这样不挺好?慕山哥还能经常过来玩。”她在桌旁坐下,双手托着腮,皱眉道:“为什么非要嫁人啊?”
万壑风中年得女,爱若掌上明珠,也不把她当个淑女来管束。此时溺爱地看着女儿,道:“女大不中留啊。不过,你钟伯伯定的婚期,我还真得改改。”
“就是就是,你让他等两年再说嘛。”
万壑风叹道:“倒不是为别的,而是府尹李大人派下来一份差事,要赶着押送一批货。这趟镖份量太重,我只得亲自出马,没个把月的功夫回不来。若是下个月操办你们的婚事,时间上太赶了。”
万樱忙点头道:“就是,我还没办嫁妆呢。”
“谁说的?”万壑风嗔她一眼,笑道:“其实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打算三个月后,也就是上元节让你们完婚。回信也写好了,你自己给钟伯伯送去吧。”说着,将封好的信递到万樱面前。
万樱接过信,无奈地道:“才推三个月呀?”
万壑风不再接她话茬,道:“去把你二叔叫来,我和他商量点事。”
晌午过后,金陵府尹李苦存打发周管家将订金送来了。镖局上下也都忙碌起来。二当家万壑松和陈易安一边清点货物,登记账薄,一边计算着路上的用度。镖师谢青华和趟子手准备着马车和路上的用品。忽然,陈易安发现师弟居仁福不在场,心中犯起嘀咕,嘴上说句:“我去一下账房。”一边悄悄跑到账房旁边的小隔间来。
一个杂役打扮的小伙子正坐在小隔间里,麻灰的短衣配着麻灰的小帽,一条抹布随意地别在腰间。然而粗糙的穿戴掩不住他身上的书卷气,清瘦俊逸的脸庞带着点外乡人的生涩和拘谨,一双沉静的眸子顾盼灵动,修长的眼尾暗藏神韵。他正趴在桌上抄写名单。那是镖局用来发月钱和各种物品的表单,加上人员变动,每年都要抄上好几遍,方便记账用。他必须尽快抄完,以免账房催要。之所以被派上这份差事,是因为镖局上下就他一个是秀才出身,字也写得最好。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正从他的笔尖流淌到纸上。
“晚虬!”陈易安在门口喊他:“快去把仁福叫回来。他应该在……在牌楼巷的哪个酒楼里。让他晚饭前务必回来。”
“知道了。”游晚虬匆匆写完剩下的半个字,不敢怠慢,赶紧起身出门去找居仁福。他来镖局刚刚一个月,在杂役中都是资历最浅的,谁都可以差遣他。他必须乖巧伶俐,才能尽快融入这个群体。
居仁福有酗酒的毛病,而走镖是不能喝酒的。他知道接下来至少一个月都得滴酒不沾了,自然要自己狠狠补一下,为此经常耽误出行前的准备工作,没少被师父万壑风责罚。陈易安知道他这个毛病,只好悄悄护着他,以免他露出马脚。
游晚虬赶到牌楼巷,在那鳞次栉比的酒楼饭馆中挨家找去,费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找到了居仁福。出乎意料,居仁福并没有酒酣耳热,他坐在巷子尽头一个僻静的小酒楼里,缩在靠窗的角落位置,正在和对面一个男子说着什么。当游晚虬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他似乎微微一惊,旋即反应过来,不等游晚虬开口,便匆匆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游晚虬见他不耐烦的神色,知道他恨不得自己赶紧消失,只得道:“陈镖头催得紧,你最好马上就回。”
“你先回去,我后脚就到。”居仁福挥挥手,道:“我总得结账吧!”
游晚虬不放心,还是坚持道:“我在外面等你。”离开的时候,他迅速瞄了一眼坐在居仁福对面的人。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如玉树临风,明珠照人。一袭府绸长衫勾出肩颈细腻的轮廓,端着酒杯的手细长如兰。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眉目顾盼之间,说不出的风流俊秀。生得这么撩人,别说女人会喜欢,就是男人也愿意多看他几眼。
当然,游晚虬并没有多想。居仁福是老江湖,在这繁华之地结交个把公子哥有什么奇怪。他来到路口凉亭坐下。亭边有卖茶水的,他要了一碗茶,慢慢喝着,一面四处张望着这个他还不太熟悉的城市。金陵都会,到底与别处不同,路面都是平平整整的大青石铺就,走的人多了,便透出一层油光来。酒肆店家,都是门庭敞阔,红男绿女,往来如梭。中等之家的门面就已很气派,匾额、石狮子、照壁什么的都不是稀罕之物,随处可见。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在这里每天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物,穷的富的,美的丑的,当官的经商的,文雅的粗鄙的,正直的龌龊的,坦荡的神秘的……其实他来金陵很多次了,怎奈师叔管教太严,他根本没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花花世界。在这里一个月,比在乡下十年的见识还要丰富。
忽然,街角的一顶小轿吸引了他的注意。轿夫是两名身材匀称的汉子,正轻快地从游晚虬面前走过。他们衣着体面,簇新的细棉布衫子,外搭猩红坎肩,以金丝裹边。左肩的位置绣了个什么图案,有点象只鸟。游晚虬正随意看着,忽见那顶小轿的轿帘轻轻掀开了,一个女子露出半张脸来,和身款款倚轩牖,淡然地打量着轿外的世界。
游晚虬没法说清自己当时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三分魂魄已经离身,恍惚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碗茶端在半空,动弹不得。
因为她太美了!凝乳莹肤如晨曦映雪,玉质清肌似月华笼纱。什么叫仙姿佚貌,什么叫玉篆华容,只消看她一眼就全懂了。而她的美还不止在于花娇颜妍,而是……而是什么呢?对了,是她的眼睛。那是双什么样的剪水冰瞳啊!就像两汪冰冷不见底的深潭,澄澈通透,却不泛一丝波澜。若三伏天看上一眼这双冰瞳,肯定一身的暑热都消了。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却完全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子应有的活泼萌动之态;瑾瑜雕琢的五官,显出的却是清冷高华的表情。她目光一扫,很快便落在了游晚虬漆眸之上。两人对视了短短的一瞬,这一瞬,雁驻风停乾坤失色,游晚虬的呼吸都消失了,他完全忘了应该做什么,只是像尊铜塑一般,一动不动。
那女子的目光微微一凛,一种被冒犯却又不失威严的神情,令游晚虬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没等他有所反应,轿帘已经放下,女子的脸庞不见了。随即,那顶小轿也很快穿过了这条街。
游晚虬稍稍缓过劲来,不禁觉得非常泄气,暗暗责怪自己怎么那样盯着人家,着实无礼。不过,她实在太与众不同了。唉,谜一样的女子!
“游晚虬!”随着一声脆喝,一个巴掌冷不丁拍在他的肩膀上。
这回游晚虬着实吓了一大跳,碗里的茶都泼在了手指上。一回头,见是万樱正站在自己身后,忙掩饰地笑道:“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万樱调皮地重复着他的问题,“我来替你招魂啊!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的魂就被人家勾走啦!”
原来她也看见了。游晚虬有些狼狈地讪笑了一下,低头喝茶。
万樱打趣道:“怎么样?金陵的美人多不多?美不美?是不是开了眼了?”
游晚虬道:“是啊,岂止美,还喜欢拿我这个乡下人取笑呢!”
他这么一偷换话题,把万樱也恭维了。万樱自然格外开心,在他身边坐下,道:“他们看着象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不过,肯定不住在附近。不稀奇,这儿什么地方来的人都有。”
“哦。”游晚虬急于岔开话题,问道:“你这是去哪来呀?”
“给钟伯伯送信啊。”万樱神情有些复杂,轻叹一声,“我要大婚了。”
游晚虬一抬眉毛,“恭喜啊!祝你和钟少爷花好月圆,白头偕老!”
“谢你吉言。”万樱有些羞涩地笑了,又歪着头调皮地笑道:“你就不送我点什么?”
“我自然也要随份子的。按趟子手的行情,可以么?”
万樱一窒,顿觉失言。按惯例,趟子手随礼是一两银子。可游晚虬只是个杂役,一个月的工钱还不到这个数。她不想给游晚虬增添负担,连忙道:“我不要你随份子,只要你送个小礼物。”
“嗯,”游晚虬琢磨着她这是小女子兴之所致的玩笑,便道:“那你喜欢什么?”
万樱笑道:“吃的玩的,什么都行。对了,你的字写得好,送我一幅墨宝也可。”
“那你得告诉我,你爱吃什么,爱玩什么,想让我写点什么。”
万樱摇头道:“开口便问,不动脑筋!我不告诉你。你自己想到的,才是你的心意。”
“也是啊。”游晚虬点头,做思索状。
万樱歪头看着他笑,忽然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听我爹说,你是带艺来投的,其实你的功夫好得很。是不是真的?”
游晚虬有些意外,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道:“不是。”
“不是?”万樱转着眼珠,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他,好像要发现他把武功藏在了什么地方似的。
游晚虬一摊手,“看你信谁了。”
万樱掩口吃吃笑道:“我信我爹!”
正说笑间,居仁福从酒楼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一看那葫芦晃动的样子,就知道是装满了的。万樱一见,立即指着酒葫芦喝道:“给我拿下!”
游晚虬见有“圣旨”,道声“是。”不由分说上前夺了居仁福的酒葫芦。居仁福没想到会撞上大当家的女儿,也不敢反抗,只管求告道:“樱妹,你别这样,放我一马,我留着回来喝还不行么……”一边任由万樱和游晚虬两人“押”着他回到了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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